陈安的身体一日一日地虚乏,我想,我也该入宫去见一见他。
我这个捧在手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学生,也该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齐文山领着我入宫,那条走过无数次的官道,在此时透着陌生。每一步都在叫嚣着不甘,每一步都在我的心口留下一道重击。
陈安的生母早死,他自己又是个轴的,拒绝了后宫娘娘的收养。他一个人在后宫,就只有两个小婢女陪着,经常吃不饱穿不暖。
那些小皇子还欺负他,撕碎了他的课业,打烂他的砚台。他一身是伤,眸子里是满满的不甘。而那时,我已经是朝廷的七品翰林,居住在宫里的清和殿。
每次路过书坊,都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墙角罚站。
我对他说:“你是皇帝的儿子,和他们一样,是尊贵的皇子,若是不想被欺负,就好好听课,将来把受的所有气都还回去。”
他没听进去一点,倒学会了抱大腿。
这些年我说往东,他绝不往西。我教的东西,他总能倒背如流。我知道他没有经世之才,但胜在有个仁善之心。
哪怕他不堪大用,经过我的打磨,成为一个守拙的帝王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时机成熟,再兼并叶国也是时间问题。
可没想到,他为了柳文静忤逆我,甚至要了我的命。
穿过一道道熟悉的宫道,最终来到了他居住的甘泉宫。
打开门,就是浓重的药味,我连连皱眉。
柳文静守在他的身侧,为陈安喂药。
却在看到我的时候,手中的药碗掉在地上。
她想喊人,被身侧的太监一把制住。
齐文山既然敢带我来,他就已经掌控着内廷,做好了反水的准备。
柳文静盯着我,似乎要把我拆骨入腹:“暮云?你不是一早就跌入太湖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一再地来叨扰我和安郎。”
榻上的陈安本来在闭目休憩,此时听见我的名字,他眼睑微动,从榻上爬起来,目光灼灼地看我。
我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的目光。
依恋,和不舍。又或者是夹杂着旁的情绪。
他唇齿微动,似乎不信我还活着,但也只说出两个字:“师傅……”
我知道,他想说对不起。
柳文静这些日子的变化,就算他再蠢,也能发现端倪。
人总是在饱经磨难之后,才想到前人待他的好。倘若柳文静一直待他如初,我这个师傅,只怕是被他忘得渣都不剩。
到底是十几年的相处,我一步步上前,出口是极尽的失望:“陈安,你为了柳文静,耽于国事,把陈国置于风口浪尖,把为师置于死地,这是你种下的苦果,你得认。”
陈安看着我,突然呕出一口鲜血。他指尖颤抖着,想要攀上我的衣服,我后退一步,躲开。最终他露出苦笑,在枕头下翻拿出虎符,颤悠悠地递给我。
“师傅,是我听信谗言,我不该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噗!”
他呕出一口鲜血。
“可是,可我知道错了,陈国的百年社稷,不能毁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希望师傅可以不计前嫌,替不肖弟子,守好这陈国疆土。”
他手抖得厉害,虎符跌在地上。
甚至目光充血,只等我一个首肯。
他以虎符为信,只要我接了,我的命运再次和陈国捆绑在一起。
我看着垂垂欲死的陈安,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的徒弟无甚大用,所以一直以来奏章也好,折子也好,一直都替你看顾着,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出如此多的蠢事。”
终究是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关柳文静的事,到底是为师的教导不够,才导致你被寻常女子一两句话就惑了心智。”
我捡起沾血的虎符,陈安恹恹的,此时露出了一抹笑。
那笑容暂停在脸上,再没有消退。
他的生命,暂停在这一秒。
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终究是因为自己的糊涂,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