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悠悠转醒的张太后,又一次晕了过去。
她在白天的时候,刚下了一道懿旨。着人领三千官军,前往安陆迎护嗣君复旨。
晌银都拨出去了。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道懿旨,张太后并未与杨廷和商量过。
张太后还念着自家两个弟弟。
自己的弟弟什么样,张太后心里门儿清。
如今儿子没了,嗣君与她除了名义上那点关系外,彼此根本就是陌生人。
张太后觉得弟弟们必定会惹恼新君,自己只能先把能做的给做在前头。
只盼着新君即位后,能念着自己曾经对他的那点儿好,对两个弟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一如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在世那样,让两个弟弟继续安稳度日。
可谁知,儿子他竟然又活过来了?!
张太后自知眼下除了装晕,别无他法。
先装几天病,等首辅把这事儿处理好了再痊愈。
对此毫不知情的杨廷和立刻令人将张太后挪至旁处安顿,又叫来宫人带朱厚照去休息。
后面赶来的诸臣并没能见上朱厚照的面。他们被焦头烂额的杨廷和给叫走了。
蒋冕与杨廷和共事多年,颇有默契。
这回能留下,也是因为杨廷和冲梁储耍了小心眼。
他从未见过杨廷和这么焦躁的时候。
杨廷和紧紧皱着眉,踱步不断。
内阁聚集了多位重臣,无人言语。
眼下的情况棘手极了。
大行皇帝……不,现在已经不能叫大行皇帝了。
称为旧君,似乎也不恰当。
他们并非要改换门庭,另投明主。
即便皇帝在位时,种种行为极不靠谱,完全不像是圣天子的模样。
但皇帝,依然是皇帝。
更别提在场不少老臣,还曾经与他有师生之谊。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天下岂有亡后七日又复活之人?”
毛纪小声嘟囔着。
杨廷和烦躁地停下脚步,“事到如今,再计较这些又有何用?!”
别说毛纪,就是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顿了顿,又道:“为今之计,是先拿个章程出来。”
杨廷和没把话讲明白,但在场的人精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毛纪边思量,边缓缓道:“还来得及。今日是三月廿三,按脚程,他们尚未至安陆。”
只要没到安陆,兴献王世子未曾接旨。朝堂自可收回立其为嗣君的遗诏。
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无事发生,一切照旧。
杨廷和蹙眉。
这点他自然也考虑到了。但让他纠结取舍的关键,则是在于苍生社稷。
平心而论,他这个弟子,可以是纨绔,在寻常人家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玩性虽大,却尊师重道,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之事。
可偏偏托生在了帝王家。
望之不似人君。
杨廷和重重叹气,示意蒋冕说说他的意思。
蒋冕这几年已是对朝政倦怠,多次提出要致仕。奈何皇帝不许,还多加恩宠,前后有四个子侄承荫世袭官职。
蒋冕也没想到,病病歪歪的自己,还能把皇帝给拖死了。
蒋冕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敢说。
他打着哈哈道:“我听介夫的。”
杨廷和皱眉,“此等大事,勿要嬉笑!说吧。”
蒋冕抿抿嘴,双手拢在袖子里,才慢悠悠地道:“就同维之说的,死而复生之事,未曾听闻。焉知天子是天子?”
他没把话说的很直白,但也委婉表露出自己想法。
这么多年,你们还没吃够苦头?要吃你们吃,恕不奉陪。
杨廷和自然明白话外弦音。
他纠结的地方就在这里!
天子与他有师生之谊,一直尊宠有加,他自然惦念这份情意。
可在其位,谋其政。
他身为大明的首辅,就要对得起大明的江山社稷!
杨廷和闭上眼,心像被劈成两半。
陛下……
朱厚照刚在乾清宫躺下,两个人就连滚带爬的膝行至他跟前。
朱厚照没能认出他俩来。已经过去了三十一年,很多不那么重要的人和事,都遗忘在时间长河中。
两个太监哭哭啼啼,争先恐后地向朱厚照告状。
“那谷大用等人,心中毫无陛下!陛下刚刚驾……呸,瞧奴才这嘴!”
陈敬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嘴,边上苏进立马接上。
“他在太后跟前卖了个好,得了去安陆的差事。陛下,这谷大用丝毫没记着陛下对他的好啊。”
陈敬不甘落后,赶紧道:“还有韦霦和张锦!这两人,平日里就跟在谷大用屁股后头当应声虫。如今更是以那奸贼马首是瞻。全然将陛下抛之脑后。”
朱厚照看他二人告状,看得津津有味。
演技太差,比自己这个跑了十年龙套的还差。
换作三十一年前,他对这些还有点兴趣。现在听来,只觉得索然无趣。
陈敬和苏进二人见自己告状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对视一眼,又换了个思路。
陈敬哀声道:“当日奴才于陛下跟前伺候。陛下怜惜奴等,将罪责一力承担。奴才感激涕零。如今江大人叫太后和杨首辅给送进了大狱。接下来怕是就轮到奴才了。”
说罢,伏身以额撞地,发出“哐哐”的磕头声。
苏进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用衣袖擦着眼泪。
朱厚照皱眉,“杨先生拿下了江彬?”
他完全不想提及张太后。他也不觉得张太后能干这事。
不过是吉祥物。
陈敬看有戏,立刻抬头道:“是十八日拿下的。”
朱厚照点点头,“抄出了不少家财吧?”
陈敬跟苏进有些尴尬。
他二人加起来,家产也没有江彬的多。
朱厚照视线转了转,又落到眼前二人身上。
忽地笑了。
“天下何人不爱财?你二人也未必干净。否则何惧首辅?”
见二人伏地不起,他叹道:“起来伺候吧。随侍这么多年,总有苦劳。朕自会将你二人保下就是。”
陈敬同苏进大喜,连连磕头谢恩。
朱厚照将这件小事搁置一旁,暂且不予理会。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江彬下狱,意味着对他生前的势力开始清算。
那……他呢?
他们打算何时清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