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十年代下岗潮！

东北的这个冬天注定难熬。

卖完血的男人骑着三轮车，搭着刚卖完身的妻子，妻子怀里抱着的是他们快烧糊涂了的孩子！

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男人会想些什么，不过看他那空洞眼神里的麻木，想来是什么都没想吧。

没办法，只有吃饱了才有资格思考，眼前这位显然是没吃饱。

所以，站在男人对面的那个男人，就特别的理解那双麻木的眼睛盯上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会冒绿光。

相比于眼前这个骑着二八大杠倒骑驴，一身军大衣脏的发黑，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个地方不漏风的男人而言，这个站在医院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色，一脸懵逼的男人，就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了。

站在青泥夯实的路面上，男人脚踩着一双蔻驰的痘痘皮鞋，大冬天的，瓦萨吃的西装裤只有九分，露着个脚踝。

一条大金的LV的腰带扎在裤子上，生怕别人看到不标。

上身巴宝莉的格子衬衫，外披着一个掉毛的仿真假貂，腋下夹着一个BV的手包。

二指宽的大金链子，压的这货的脖子都直不起来。

不过大哥都有颈椎病这个职业病，这是当大哥的代价，也实属正常。

男人叫林卫东，他此时很懵逼。

虽说被泥头车撞了应该去医院，但再怎么也不应该毫发无损的出现在医院的门口啊。

难不成自己被撞失忆了？不知不觉的就康复了？

这也没个镜子，林卫东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

揉了揉脖子，他故意甩了甩自己那国产机芯的百达翡丽，顺手还蹭了下自己的光头，然后才在手包里，掏出了一盒华子，以及一个打火机。

懂行的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孙子浑身上下就没一件真货。

可惜，在这个年代，这个封闭的小县城里，就没有懂行的人。

那些忙着去买便宜鸡架，忙着去菜市场看看有什么剩菜叶子的人眼中，林卫东的打扮就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

时髦，太时髦了。

不会是哪里来投资的富商吧？

大家心头不由的浮现了这个想法。

医院里往来的女医生，小护士不知道怎么了，屁股都开始扭了起来。

大姑娘小媳妇的也开始提胸抬头的走路，像是一个个发情的公孔雀一般。

而丹凤眼，小光头，一个无框眼镜的林卫东，看上去长得并不帅，可因为行头的原因，还是有些斯文败类的气质的。

行走于蓝白场的他，还是第一次在阳光下感受到了被人注目的感觉。

这多少有些让人，飘飘然了。

果然，言语压君子，衣冠镇小人！

可，即便这样了，都不够林卫东骚的。

面对周围人的观察，他从容的掏出珠江地下步行街买的ZIPPO打了个火花把烟点上。

那侧开木盒的华子，确实没什么人见过，引得这县城上下班的男医生都多看了几眼。

林卫东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合着哈欠吐了出去，那松了的一口气，明显要比烟多。

也因为这一口烟，让他终于缓过神来了。

“哎呀~我俏丽吗的，这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不怪林卫东这个反应。

因为眼前的世界，和他印象中的世界差距太大了。

柏油马路倒是挺干净的，只是路的这头，是一片片不超过六层的小楼，大多数连个电梯都没有，甚至部分的路还都是土夯的。

可这已经不错了。

当然，这个不错也是相对而言的。

相对的就是那头。

柏油马路的那头，是雪化了的泥泞，一排窝棚的棚改房，还都一个个圈个小院子。

院子里堆着舍不得丢的破烂，柴火，窗户上打着防寒的塑料布子。

只有那个几户有玻璃窗户的人家，院子里才有煤堆，冒着烟的烟筒上，才能看着卫星天线。

一条马路，似乎把一片土地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面代表开放的繁华，一面代表了时代的阵痛。

只是，这一切对于林卫东而言，却是一个档次的破。他老家那个十八县的小县城都比这强，要不他也不会说出那句话。

所以，相比于对面那个走投无路的可怜男人，林卫东更懵逼。

只不过他暂时没有时间懵逼，因为他和那个可怜男人的眼神对上了。

出于直觉，林卫东知道，被泥头车撞了的他，再睁眼能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属于生命的奇迹，算是人类未解之谜。

可是，被一个眼睛麻木，却带有动物本能的眼睛盯上了，就不能再指望奇迹的发生了。

这种眼神，林卫东进修的时候常看到，属于老实人被逼急了的时候才出现的。

这要是处理不好，不一定就会在那个无人的拐角，被这人顺着后脑给一下子了。

到了那种情况，自己身上这一件件，一块块被人抢了都是小事，万一给自己打成了植物人，不就成德鲁伊了吗？

常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林卫东不怕那些所谓的流氓大混子。

因为这种人游走在法律的边缘，特别清楚违法和犯罪中间的界限在哪里。

他们虽然唬人，但是是有轻重的。

反而是那些见识浅薄的老实人，平时特别好欺负，一扒拉一个不吱声，可要是急眼了，是不知道深浅的。

他们一冲动对后果就无所畏惧了。

于是，为了安全，林卫东选择了先声夺人。

“瞧你妈啊，小嘎嘛~咋地？你还想抢我啊！”

这一嗓子，不止惊住了眼前的男人，更是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林卫东要的效果也就达到了。

他得让对面知道，他也不是个善茬。

打他的主意，不是个好想法。

社会经验告诉林卫东，眼前这个落魄的男人显然不是职业劫匪。

若是职业劫匪，只需要扫林卫东一眼，就能确定好目标，然后就是和同伙打暗号，自然有负责盯梢的人顶上，最后，找机会下手。

而这个一直盯着林卫东看的人，不过是一个走到了绝路的家伙罢了。

男人想抢林卫东，却还没有下定决心。在犹豫不决中，被林卫东一嗓子喊破了，自然会本能的心虚。

一心虚，原本的打算也就虚了。

所以，这就是个被生活压弯了腰板的老实人罢了。

好欺负。

男人低下了头，一头毛糙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到眼神。手上伸向了车子的横梁，决心似乎下定了，只是腰上却又因为一双冰冷的臂膀包裹，又把手松开了。

男人身后女人的声音，让男人的肩膀开始颤抖。

“大哥对不起，我们挡碍了，这就走，这就走。”

娇滴滴的声音带着无助和祈求，希望林卫东能放他们夫妻一马，即便他们彼此之间没有怎么了，可那态度依旧代表了他们一家子知道错了。

他们这对苦命的人，碍人眼了。

就像今天，女人为了男人，被迫要把穿上了没几年的衣服再脱下去一样。

一切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命罢了。

不是他们想好好活着，生活就会放过他们的。

那软弱的声音，是如此的秀气，十分能打动男人，不愧是职业的。

可惜，林卫东不是个好人，越是对面服了的时候，这一脚越是要踩下去的，不然不够显示他的威风，不够让人知道什么叫‘恩’！

“草，逼样的，混成这样还混个嘚啊！”

做了个扩胸运动的林卫东，浑身的骨头都嘎嘎的作响。

只不过，踩归踩，这孙子的手却没闲着。他顺手在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了200块。

只是在掏的时候，林卫东的手一钝，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不正常。

可这一钝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并没有耽误他掏钱。

掏出了钱，林卫东把两张灰色的四老头摔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那不屑的嘴脸更甚了。

“挺大个老爷们，娶的上媳妇养不起孩子？瞧你儿子都有出气，没进气了，你还不着急呢？”

钱打在了男人的脸上，就是那么恰好的掉在了抱着男人的女人手里。

林卫东的嘴依旧不闲着。

“你今天运气好，也就是遇到我了，拿着钱给你儿子治病去吧，活得有点出息。”

林卫东倒也不是同情男人，就是看那孩子脸色烧的都红温了，要是再不退烧，怕是会烧成个傻子。

再怎么，孩子是无辜的。

再说，也别真把眼前男人逼急了，他的咄咄逼人，是为了打消这男人抢劫自己的念头，又不是作死。

花点小钱，帮这个倒霉男人摆脱眼前的困境，也算是救自己一命。真逼急眼了，倒霉的还是自己。可真不是瞎好心啊。像这个落魄男人的家伙林卫东见多了，

他小时候，正是下岗潮的时候，因为几两银子而走上不归路的男人比比皆是。

只是那个记忆太遥远了，远的让林卫东都有些模糊了。

模糊的让他都没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这里，熟悉又陌生。

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到了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间。

可是再怎么林卫东也比眼前这男人强，所以，没必要和一个走在绝路上的人置气。

唬这男人一顿，再帮他一手，也是林卫东露富后的自救了。

妻子接了钱，那男人依旧没有说话，依旧是低着头，只是那握着扳手的手终于松开了。

抱着她的女人，一把抓住了钱，似乎是抓住了希望，不住的冲着林卫东点头。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谢谢，谢谢。”

说还不算，还在男人的身后用手捶打着男人。

“你倒是说句话啊，和大哥说个谢谢啊。”

其实，林卫东要明显比这两个人的年纪都小的。

但什么时候一个道理是没有变的。

那就是谁有权，谁是爷；谁有钱，谁是哥。

被女人催促，男人才抬起头来，憋了半天，张开嘴，含糊的吐出一个字。

“谢~”

不过，没等他说完，林卫东已挥手。

“滚犊子吧。没囊没气的，赶紧带孩子治病去？”

又被林卫东怼了几句，那男人也不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为不需要和人说谢谢而松口气。

他骑着三轮就要走。

那一双蹬三轮的脚总算是有了力气。

也许是终于在这个冰冷的冬天找到了希望吧。

只是没等男人把车蹬起来，林卫东那贱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往哪走呢，身后不就是医院吗？”

这话让那对夫妻一下子又局促上了。

他们知道那就是医院，但是没关系又怎么能住得上院啊。

这二人的反应，也让林卫东很别扭。

人啊，就不能太有见识。

看来这对夫妻不只是穷，还没‘关系’。

‘自己的忙算是白帮了。’

林卫东暗戳戳的想。

原本，他的打算是，拉这夫妻一把，别让好好的一家人走绝路了。顺便认识个坐地户，也好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

可如今看来，指望这对坐地户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站稳脚是没希望了。自己的事还是需要自己去稳。

可抱着送佛送到西。做好人这种事，要不不做，要做就做足的想法，林卫东再次出手了。

看着夫妻局促的表情，他就明白，这二人不只是没钱治病，还没有本地人该有的‘关系’！

失望的摇了摇头，林卫东把手伸到了手包里。

这举动让对面的夫妻心头一紧。

而紧接着，林卫东从包里抽出了一条烟，又丢给了对面的男人。

“去，拿着烟，到四楼找童主任，就说东哥让你来的。”

男人接过了烟。

整条烟用木盒包裹着，正面只有‘中华’二字，剩下的都是英文，侧面也都是洋码子，唯一能让男人认识的字，就是‘出口专供’了。

男人接过了烟有些不知所措。

“这....”

但林卫东根本就没给男人拒绝的机会，嘴损的道。

“愣着干嘛？赶紧去啊！好孩子都养不活，你还准备养个傻儿子啊。”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

若是没办法了，只能看着儿子烧下去，可是眼前人家已经给机会了，那就别闲着了。

这一对夫妻才从马路的对面骑了过来，从林卫东的身边着急忙慌的骑了过去，进了医院。

男人埋头骑着车子往前飞奔，女人坐在三轮车的后面，抱着孩子不住的对着林卫东的背影作揖。

只可惜林卫东并没有再瞧向二人，因为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他已经开始大步流星的走向了马路的对面，那里有个‘老浪台球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