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淅淅沥沥打在缺了好几片瓦片的青瓦屋顶上,一声闷雷轰隆炸响,惊得院子里的癞皮老狗狂吠不止。
那院子破财得不成样子,围着院子的土墙上就有好几处用新泥糊了的窟窿。
土墙中间那扇半掩的柴门被风带得直响,穿过院子,只看到大开的房门里头站着个叉腰怒骂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大红的碎花裙子,蓬头垢面的,脸上涂着层刷墙似的粉,在这电闪雷鸣的夜晚看着竟像恶鬼一样。
“傻子,拿钱来,老娘今天手气不好,又输了好几把,这回一定要翻本!”那女人骂骂咧咧地对着院子里的男人吼,直似教训孙子一样不客气。
被骂的男人看着是个挺俊俏的青年,看着也是白白净净,细皮嫩肉,身形高大精瘦,只是神情呆傻,竟是个痴儿。
男人看了一眼空得连老鼠也不钻的米缸,磕磕巴巴地开口:“娘子,真的没有。都给爹拿走了。”
女人横眉怒目,显然不相信:“好哇,傻子,你敢背着我藏私房钱!还赖到我爹头上,皮痒了是不是?”
看着泼妇一样凶悍的女人捋起袖子要来追打,男人只是抱头避让,急切地解释着:“没!没有!娘子,爹拿了,说还债,赌坊老板要打断他的腿。”
女人尖叫:“你成心不让我富贵舒坦,那老狗又来打秋风!银子都给他填了赌债的无底洞,你也是个穷鬼!那老狗再来就给我打出去,我管他去死。”
男人也就是司无双急了:“可,可……”他可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只让女人或者说江梓涵更加暴躁。
一直在旁边默默装鹧鸪的小姨子,才不过七,八岁年纪的孩子。
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江梓汐看着姐姐的样子,惧怕地往后缩了缩,以往姐姐也是一有不顺心就拿姐夫出气,而她性子懦弱又没主见,不敢去触姐姐江梓涵的霉头。
惹恼盛怒的姐姐,吃亏的还是自己。江梓汐被这一刺激惊吓,又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忙抬手死死捂住嘴,就怕姐姐又厌恶了自己这个肺痨鬼。
江梓汐心里清楚,只要牵扯到钱的问题上,姐姐必定翻脸不认人,哪怕是生父江澄,也是老狗老狗的叫着,更何况是老实巴交的姐夫。
果然,拿不到银子的江梓涵哪里会顾夫妻情分,劈头盖脸地对着司无双拳打脚踢。心里越是后悔当初救了这么个穷鬼,不但给不了自己富贵,连赌资都拿不出来。
除了发泄怒火,每次殴打司无双竟然让江梓涵产生了一种凌虐般的满足感,此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殴打司无双,一有不痛快,就拿他出气。江梓涵自认为,司无双这条命都是她的,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看着手上越来越没轻重的姐姐,江梓汐急了,她虽然惧怕姐姐,但更不忍心看着姐夫去死。
江梓汐握了握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拔高了嗓音:“姐姐,求你别打了,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江梓汐差点背过气去,她看着几近瘫在地上的司无双,心里涌起一种深恨和无力。
暴怒的江梓涵可是蛮不讲理的,她近乎刻薄地指着江梓汐的鼻子骂:“小蹄子,我供着你养着你,让你白吃白住,还养出了个白眼狼。我算是看出来了,就是你撺掇你姐夫和我对着干是吧!”
说罢,江梓涵连同江梓汐一起打。绕是司无双是个对江梓涵千依百顺的软柿子,看着江梓涵殴打体弱多病的幼妹也忍不住爆发了:“住手!”
看着司无双这般维护她,江梓涵头脑一热,冲口而出:“心疼了?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你这个没良心的穷鬼!”
那一瞬间,江梓涵看江梓汐的表情更加可怖,她已经被怒火和嫉妒灼烧成了一只爬出幽冥的恶鬼。
那成日摸着牌九和大小点的手就这么朝着司无双抓过去,看着江梓涵那恐怖扭曲的神情,司无双没来由地打了抖,江梓涵料定司无双不敢还手,哪成想竟被惊慌的司无双失手一推,竟然背对着屋子里唯一一张高低不平的八仙桌撞了过去,后脑勺直直磕在桌角上。
因为司无双这失手一推,立时就让江梓涵头破血流,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傻丈夫,一脸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为了这个小妖精推我!”
此刻的江梓涵已经气若游丝,眼前开始发黑,想起了从前,想起了虽然目的不纯,却不顾一切去救傻丈夫,如今,他为了江梓汐,要自己的命!
意识越来越模糊,江梓涵仿佛听到雷雨天里突兀传来的叹息,就在这屋子里,就在她耳边。大概将死的人都会莫名出现一些迷梦和幻觉,她似乎看到房梁上轻飘飘落下一个惨白的影子,那影子对着她微微一笑:“你的人生我替你接手了,多谢你让我得以借尸还魂。”
张着嘴却动弹不得,瞪大了眼看着这个妄图鸠占鹊巢的女鬼,她恨不得破口大骂,却没了那个力气。江梓涵想起自己兜兜转转的这一生,浑浑噩噩,多可笑,她看着惊愕又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傻丈夫,似乎打算过来抱她,想到以往他对自己的种种好,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人嫌了。
她怨过老天,怨过司无双的无用,不能让她富贵荣华。在死的一刻才突然后悔醒悟自己过去对他的苛刻和胡搅蛮缠,可惜太迟了。对着虚空中的影子,江梓涵低声道:“替我照顾他吧……”
努力想看傻丈夫最后一眼,只是眼前模糊一片,江梓涵咽下最后一口气便没了声息,
一股拉力将梁上的白影扯进了江梓涵身体里,一阵眩晕让她苦不堪言,片刻睁眼就看到直愣愣杵在那儿的司无双,她叹了口气,从今以后,她就是江梓涵。
只不过,先得给这幅身体止血包扎才行。不然,这是又得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