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攥着在餐厅兼职，攒了半年的钱。

局促地站在画廊外。

想要买一幅画送给男友，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却撞见他一身新中式穿搭，亲昵地挽着一位旗袍美人。

他嗤笑：「我只花了点小钱，就成为她的上帝。」

我愣在原地，如坠冰窖。

身旁又有人恭维。

「她一个又土又聋的野丫头，能入陈少的眼是她的福气。」

我再也听不下去，摘掉助听器。

直到，他转身，我们四目相对。

1

三天前，陈宴礼还和我挤在狭小的出租屋中。

他亲昵地抱着我，在我耳畔撒娇。

「初初，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他语调温柔缠绵，独属于南方人的柔和。

他唇边呼出的热气，惹得我身子一颤。

我佯装生气，打掉他搂着我的手。

「没有礼物，不送。」

陈宴礼也不恼怒，他坏心思地摘掉我的助听器。

更加贴近我的耳畔，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口型。

脑海中一片空白，最后三个字。

他说：「我爱你。」

现在，他身着定制的服饰，左耳戴着精致的耳坠。

微微侧身弯腰，和身旁的旗袍美人谈笑风生。

她那身布料，在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而我，身着洗到发白的T恤。

一墙之外，是身份间的天壤之别。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炸开。

我的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2

陈宴礼转身，我们四目相对。

我慌了神，想要转身离开。

不料，此时我的双脚如同千斤重。

好不容易，我迈出一步时。

陈宴礼的手拉住我的手腕。

从他的口型，我辨认出他在喊我的名字。

以及他紧锁的眉头，他在疑问甚至有些愠怒。

这是我和他相处一年下来，观察到的小习惯。

我努力压抑心头涌上的酸涩，重新戴上助听器。

「南初，你怎么在这里？」

那位美人姗姗来迟，这时我才看清她的面容。

我竟然发觉，我与她的容貌竟有六七分相似。

不过，她是明媚张扬的美。

一看就是家中，娇生惯养宠大的。

我活得又有多艰难，眉宇间早就染上愁色。

陈宴礼动情时，总爱抚摸我的眉毛。

「初初，别皱眉，会丑。」

当时觉得，他是在为我心疼。

原来，他是透过我在思念另一个人。

「初初，周楚是我的朋友。」

我扯出一抹苦笑。

「什么朋友，要手挽手一起看画展？」

陈宴礼低声训斥我：「你不要胡闹，先回家去。」

自始至终，他觉得我是在闹啊。

南初，周楚。

多么相似的发音啊。

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的这些心思。

周楚在旁娇笑，拿着一把团扇轻掩在鼻尖，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原来你就是南初啊。」

她似乎注意到我藏在身后的一沓钱。

「就你这点钱，连宴礼西装上的袖扣都买不起。」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是啊，让他跟着我吃苦，真是委屈这个大少爷了。

他一个袖扣，却是我一天两班倒的工作干半年的钱。

从前，我独自一人时，不相信什么灰姑娘的故事。

只觉得，这是童话书写给小孩看的。

直到，我在路边捡回受伤的陈宴礼。

我为他买药、上药、陪他治疗，他逐渐康复。

短短三个月，他几乎快花光我所有的积蓄。

就连我的助听器，一用就是好几年。

每每他心疼地握住我的手，向我承诺。

「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我天真地相信他的话。

他出生起点比我高，对他来说是东山再起。

对我来说，是怎么都爬不出的泥潭。

如此阴暗的我，也渴求有一束光能照亮我。

哪怕，为我做片刻的停留。

我望着陈宴礼，心中还有一丝希冀。

哪怕，他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帮我把恶意的嘲笑抵挡回去。

陈宴礼没有，他目光闪躲一言不发。

我的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3

画廊离家的距离很远，耽误了一下午，我已经错过末班车。

好在这点距离，对于常年干各种工作的我来说还算容易。

昏黄的路灯下，我的影子被拉长。

我想起第一次陪陈宴礼散步的场景。

出于少女羞涩的心思，我保持和他微妙的距离。

总是不小心，还能撞到他的肩膀。

我余光瞥见，他略微扬起的嘴角。

心中暗喜，原来他对我也有心思。

直到后来，我垂下的手被他一把牵过。

一时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牵过。

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相视一笑。

「你的手好冷，我给你捂一捂。」

我不自觉地别过脸，也没有抽出手。

还好已经是天黑。

不然我的耳垂红得能滴出血。

在这样一个荡漾桂香的夜晚。

我们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4

走回家，已经是凌晨了。

我们的家不大，但能容下我们两个人。

到处都是我精心布置，摆放的物品。

最显眼的位置，是我亲手做的干花。

陈宴礼接我下夜班，特意买了一束花藏在身后。

他见到我时，眼睛亮闪闪的，激动地跑向我。

他刚要张口说话，肚子却叫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还没吃饭？」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光顾着给你买花，还没来得及吃饭。」

那一刻，因为悸动我的心狂跳。

陈宴礼的衣服，还晾在阳台。

他不能穿普通的衣服，过不了多久他的身上会起红疹。

我咬咬牙，卖掉外婆留给我的玉镯。

给他买下这件衣服。

到头来，这件衣服是他穿过的衣服中最廉价的。

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件。

我愤怒地把它取下，拿出剪刀想要把它剪烂。

真正下手的一瞬间，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南初，你可真窝囊。

心中积怨已久的恐慌、失望，在这一刻同眼泪一起爆发。

我胡乱擦拭脸上的泪花，可怎么抹都擦不掉。

我抱着他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洗衣液的香味。

他说：「南初，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我想和你用同一款。」

我当时还笑他，心中其实是欢喜的。

陈宴礼，从今天开始。

我们两不相欠吧。

5

我很快收拾好陈宴礼的东西，全都打包好。

一堆不值钱的东西，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我收拾好心情，休息一晚后。

我来到店里，老板娘一脸担忧。

「小姑娘，换个工作吧。」

我一脸疑惑，在小区附近问了一圈，店主都表示不收我。

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原来，陈宴礼连一条活路也不打算给我。

他们喜欢看我不断挣扎，又跌入泥潭的样子。

如果我这么轻易被打败，那不就正好随了他们的心意。

可我偏不，一定还有办法活下去。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响声。

我扭头，周楚一身漂亮的青绿色旗袍，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南初，希望我送你的礼物吗？」

我双手死死攥住衣摆，恨恨地盯着她。

她一点也不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一起喝杯咖啡你，我请你。」

6

我从前路过这种咖啡厅时，都只是远远看一眼。

直到自己真正走进店里时，又是一种心态。

一种从阶级上，无法逾越的无力感。

「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这里的咖啡。」

她又像是想到什么，娇俏地捂住嘴。

「呀，我忘了，你可能都喝不起吧。」

我任由她赤裸裸地羞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知道陈宴礼会选择你吗？

「因为，你就是我的替身，我和宴礼从小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他出国留学，我在国内等他回来。

「而且，他们兄弟之间打个赌，赌你这种穷人会不会对他心动。」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想到什么，从包中掏出一枚玉镯。

我顿时认出是被我卖掉的那只。

周楚把它放在手中把玩。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店铺的老板宴礼也认识。

「你前脚刚卖出去的时候，宴礼就给我买下了，只因为我喜欢。」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搅在一起地疼。

我认为甜蜜的一年，自始至终是一个赌约罢了。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别人的真心和尊严放在地上摩擦。

「要不，你跪下来求求我，我就还给你。」

我走到她面前，面色如常地乖乖跪下。

下一秒，周楚像扔垃圾一样，当着我的面把镯子扔在地上。

像我的尊严一样碎掉了。

她故作无辜地向我道歉。

「哎呀，真不好意思，手滑了，多少钱我赔给你。」

在她掏手机时，我再也忍不住，怒意控制我的思考。

我没有犹豫，起身用力朝她脸扇去。

她被我打得偏过头去，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我。

目光犹如冰冷的毒蛇。

「你敢打我？」

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是发泄后的舒畅。

我正想俯身去把地上碎掉的镯子拾起。

滚烫的咖啡，顺着我的头浇下，把我淋了一身。

周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算什么东西？」

她猛地一推，我的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咖啡厅的人，一脸冷漠，他们漠不关心高高挂起。

「你这种底层人，就应该找个和你身份相配的，然后再生一窝穷光蛋。」

她说完似乎还不解气，粗暴地扯下我的助听器。

她当着我的面碾碎。

周楚还想对我动手时，陈宴礼来了。

他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我，周楚娇滴滴地躲在他的怀中。

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知道最后，陈宴礼搂着周楚离开了。

我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7

我蹲在地上，把地上的玉镯和助听器小心翼翼地收好。

我想起身时，发现在和周楚推搡间，我的脚扭了。

我局促地坐在地上。

一条毛巾现在我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在我面前蹲下。

他耐心地向我比画着手语。

「先擦擦脸吧。」

我接过毛巾低声对他道谢。

「你的脚踝没事吧？」

我惊讶地抬头，眼前的男人笑得温和。

他似乎一眼就能看出我的窘迫和难看。

我强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结果脚底一滑被他从身后揽住。

「我送你去医院吧。」

提到医院，我的脑中警铃大作，那就意味着我要花更多的钱。

我连忙摇头，示意他我没关系，喷点药就好了。

我见他焦急地皱着眉，强硬地否决了我。

他为我贴心地挂号，陪我看医生，帮我翻译医生的话。

他让我在长椅上等他回来。

我东张西望，内心无比忐忑。

从他矜贵不凡的气度来看，应该是个有钱人。

他的离开，会不会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就要再承担一笔巨额的费用。

南初，明明你已经上当受骗过一次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结果，我在来往的人群中看见，他朝我挥手跑来。

手中拿着一盒未拆封的助听器。

他小心地为我拆开戴上。

「现在能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他的嗓音温润如玉，不急不缓。

我乖巧地点头，眼中对他还是有些防备。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祁政。」

「南初。」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些富家公子哥对我设下的又一个骗局。

可当祁政在我眼前，弯下腰示意我上来时。

那一瞬间，我眼前出现的是陈宴礼。

他会每天准时来接我下班，却从不肯接近我。

只有我洗完澡后，他才会和我亲近。

「初初，你身上的沐浴露好好闻。」

我心知肚明，他是嫌弃我的脏。

当真正有一个人，不嫌弃我，出现在我面前时。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祁政见我半天没有动作，回头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没事的，我背得动。」

余光中，我发现陈宴礼和周楚居然也来了医院。

陈宴礼低头，脸上带着宠溺地笑。

周楚也娇气地和他撒娇。

原来，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

我咬咬牙，搂住祁政的脖子。

他的西装上，早就被我蹭上咖啡渍。

听说很难洗，又是一笔钱没了。

「西装脏了就扔了，我祁家不至于在外装穷卖惨。」

我被他的话逗得笑出声。

祁政就好像能读心一样，他一下就猜到我在想什么。

他怕我不能接受，反而用一种幽默的方式讲出来。

祁政把我送回家，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看了一眼门口纸箱中的东西。

「需要我临走时帮你扔掉吗？你现在腿脚也不方便。」

我扶着门框：「那就谢谢你了。」

他抱着纸箱的背影看起来都格外轻快。

不知道怎么，我忍不住笑出声。

和陈宴礼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我时刻紧张注意他的情绪，生怕漏掉他的一点不开心。

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人照顾到我的情绪。

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似乎也还不错。

8

我刚煮好面坐下，翻看手机。

发现祁政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他的头像居然是章鱼哥。

这和他的外表反差实在是太大。

直到我抬头，看见陈宴礼就站在门口。

我嗦着面，并不正眼看他：「来找我，是给你的小青梅出气的吗？」

「我的拖鞋去哪里了？」

他一如往常，好像忘记了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对上他的眼睛，不禁感叹他厚脸皮的程度。

是又要来羞辱我吗？

「陈宴礼，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放下筷子，难得面对陈宴礼时，心中再无一丝波澜。

他想凑到我身侧，却被我躲开。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很快镇定神色，给自己找台阶下。

「今天我生日，我想吃一碗你煮的长寿面。」

他深情地注视我，我被这目光恶心得一阵毛骨悚然。

曾经，对于他的要求我有求必应。

哪怕是当季不合时宜的水果，我都会从城东跑到城西。

陈宴礼想吃水果，从来都不会过季。

我们这种普通人不一样，什么季节该吃什么。

就像什么阶层该和什么阶层的人在一起。

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了。

「陈宴礼，我煮的未必有你家专门挑选的厨师做得好吃。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钥匙留下，你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