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她就出发了。为了确保没落下什么,她已经第三次查看背包里所带的物品,重新点了一遍,直到看到、听到“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她才放心。
她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昏黄的路灯照下来,使她的步伐看上去很沉重。
她等的?3路公交车来了。她上了车。车厢里有四五个穿校服的学生,他们正在叽叽喳喳争论某个话题。与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
由于目的地比较远,她选择最后的那排的座位坐下。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我们称得上邻居了,因为我们坐得很近。”她一坐下整理好背包就对旁边的男子说。
男子疑惑地侧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我丈夫说如果看到一个人愁眉苦脸的话,就给他(她)一个微笑。我笑起来不好看,所以只能给你这个。”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拿一只馒头递给男子。
男子怔了一下,双手接住递过来的馒头,暖呼呼的,像捧着一颗心脏。
这时她发现男子有一双苍老的手。
“我从不害怕与陌生人讲话,因为那是快乐的一部分。……你不喜欢吃馒头?”见他一直捧着馒头,她问道。
“不。我天天吃馒头。”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小,但听起来很舒服。
“那么你愿意跟我这个陌生人讲话吗?你的心事全在脸上。”
“我……我的事很复杂。”他咬了一口馒头。
“那就讲重点好了。”她摆出听他讲的架势,很认真。
“我没有家。没有收入。连最亲的人也有十年没见面了。”他一口气讲完,望了望车窗外向后奔跑的街灯,愣着。
“确实……叫人悲伤……”她露出难过的脸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有同样的遭遇,不过我很知足,真的,因为我遇见了我的丈夫。”
他目光呆滞,仿佛走进一条死胡同。
“我和我的丈夫都是残疾人,而我丈夫四岁便成了孤儿。我们志趣相投,因此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做任何事情,我们无须太多言辞就能产生共鸣,他的心思就是我的心思,当然,我的心思也是他的心思。”她得意地说,眉毛上扬,“刚开始我们过得很不好,尽管如此但我们没有怨言,直到七年前才有了转机……那一天,我们突然收到一个陌生人的信,里面除了一些钱之外,一个字都没写。哦!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有两百叁拾柒元伍角,没错是这么多。”她沉浸在当时愉悦的光阴之中。
中年男子冷若冰霜地听她自报家底,他一向不喜欢话多的人,特别是自己正处在毫无头绪的时候很反感。但此时他被她迷宫似的身世吸引了,紧锁的眉目舒展开,他仔细地端详这位全身散发快乐因子的邻居,妥妥的乐天派。
“对不起!跟你讲这些……”
他神情严肃目光如炬:“你讲!”
她接着说:“起初我和丈夫以为是寄信的人写错了地址,才把信寄到我们家。但是从那时候起,我们每个月都收到同样的匿名信,只是有时候钱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由于这笔钱来路不明,所以我们不敢用,担心钱的主人突然上门来拿回去,而我们双手空空怎么办?有一天我丈夫突然告诉我,与其提心吊胆地保管这笔钱,倒不如拿出一部分做小本买卖!就这样,我们的包子店顺利开张了。”
中年男子一口吞下另一半馒头,由衷地说:“这馒头真香,比我以前吃的好吃多了。是你做的吗?”
“是我亲手做的。”
“你丈夫做得对,我能见一面你的丈夫吗?”
“当然可以。”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街道上逐渐恢复平时车水马龙的景象。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公交车驶出市区,在树木茂盛的郊外山区间穿梭。
他们沉默着,仿佛整理各自颠簸的心事。
公交车缓缓地靠近站台,门打开了。他们下了车,向一个小山坡走过去。这里脱离了市井的繁荣景象,安静得有点可怕。
他们一前一后拾阶而上,在一排排的石碑中间穿行,最后他们在一块石碑前停下脚步。
“很遗憾,我丈夫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见面。”她边说边从背包里取出当作祭品的糖果和一瓶酒、三只红色的杯子,“今天是一周年忌日。”
她给杯里倒满酒,然后作祷告。
他什么都没做,定定地盯着石碑上的相片,神情恍惚又悲凉。相片中的男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叫人很难相信石碑下竟躺着这么俊朗的灵魂。
“你丈夫撒谎。”他喃喃地说。
“什么?”她没注意他讲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丈夫作风端正,人缘也好,他知道那些钱的来历,他不告诉你可能不让你心里产生包袱。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当然。”她满眼爱意。
“不仅如此,你丈夫并不是孤儿,他的残疾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而是手足相残的后果,对方为此服了十年的苦役……”
“你是谁?”她惊愕地看着他。
中年男子屈身用手拭去相片上的灰尘说:“我是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