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月底,就是清明。
前一天还好好的大太阳,第二天微微亮,细雨蒙蒙又下了起来。
“哎,清明时节雨纷纷,邪门儿。”
蔡西贝对着细雨感叹,转而问今夏:“要不我送你过去吧?下雨,墓园又在山上,我担心你的腿。”
刚刚好又受潮,再疼可就难受了。
今夏收拾好自己的包,又给蔡西贝看自己包的很好的腿,摇摇头:“我叫了网约车,路上下雨,你骑电动车也不方便。”
她特地拿上了折叠拐杖,临走前,蔡西贝还不忘叮嘱:“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今夏再三保证,蔡西贝才放心,坐上网约车离开店里。
山上墓园人很多,网约车将她放在门口,今夏拿着拐杖,另一手撑着伞,顺着人流上山。
拥挤之下,今夏走的很慢。
“今小姐。”
身后,时寅熟悉的声音响起,今夏回头,见时寅穿着便服,便知他来祭奠而非公务。
“你好,时警官。”
他没有打伞,手上抱着一大束菊花,今夏把伞分他一半,两人一起往墓园走。
为表感谢,时寅帮她背包,里面的东西不重。
这里是私人墓园,今夏被协助调查的时候,有听说过时寅的父母在政法系统,当年执行任务光荣牺牲,他是根正苗红的二代,体制内照顾对象。
但,牺牲的警务人员,应该不埋在私人陵园,不过今夏没有多问。
他人隐私,今夏没兴趣。
到了墓园,两人分开,时寅把伞和包给今夏,今夏一人一拐去往她的目的地。
她父亲死了,但他不埋在这里,余惠熙处理了他的骨灰,今夏连一句都没有问过。
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曾祭奠过父亲。
今夏停在全陵园位置最好的墓前,也是最贵的位置。
碑上的年轻女孩温柔的笑着,皮肤如细瓷般光环白皙,眉如远山,眼含秋波,如仕女图含雾轻盈,面部骨架和轮廓柔和,鹅蛋脸圆润饱满,整个人珠圆玉润,周身笼罩着一股明净的磁场,让人看她一眼便能静下心来。
盈盈一笑,便是国泰民安的盛世模样。
“天晴,我来看你了。”
今夏扬起自己最精神的笑容,把自己包里的宝石糖放在墓碑上,墓上一尘不染,一束小小的向日葵,在墓碑上淋着细雨。
看来她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
这座墓的主人,名叫喻天晴。
她活着的时候,今夏不认识她,认识之时,喻天晴真真实实救了她一命。
当年地震来得突然,喻天晴在地面摇晃之时,拉了今夏一把,让她躲过石柱子倒塌的灾祸。
那场地震,今夏被贺怀喻挖出来。
再清醒已经是几天之后,才知道那石柱子上,雕塑的花纹砸中喻天晴的后脑,她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亡多时。
喻天晴是孤儿,今夏只知道她有个男朋友,却一直没见过他,每一年清明,这束向日葵都会出现,一定在今夏到来之前,非常准时。
似乎,他有意要避开所有人。
“我的腿并不严重,你不要担心,等雨停了,它就好了。”
她对喻天晴向来报喜不报忧,来看她,也会说说这一年的变化:“再过一周,我要订婚了,可是怀喻比较忙,今年没能一起来看你。”
喻天晴救她的事,贺怀喻也知道,往年贺怀喻不管多忙,都会回来陪她祭奠喻天晴。
今年,他没来。
或许以后都不会来了。
今夏撑不住了,坐在喻天晴的墓碑旁,打开那包宝石糖果,她不知道喻天晴喜不喜欢,但她在死之前,给了自己一颗宝石糖,让她留着补充能量。
……
“你叫今夏呀,我叫喻天晴,如果你能出去,记得要努力生活,也要告诉为我伤心的人,让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要重新找一个喜欢的人,不要想我……”
“你也不要自责,我救你,不需要你回报……”
“上天让我们被埋在一起,就是我们有缘分,如果我们都出不去,说不定下辈子,我们会投胎到同一家,做姐妹……”
“我是个孤儿,死前有人陪着我,我也很满足了……”
“这颗糖给你吃,补充能量。”
……
那颗糖,今夏没吃就昏了过去。
而今夏,没能完成喻天晴期待的目标。
她努力活着,却没有好结果。
……
撕开一颗宝石糖,糖果晶莹剔透,造型是最经典的钻石形状,散发着诱人的水果香气,不愧是韩胜集团的招牌商品。
今夏没有吃糖,把这颗糖放在向日葵的中央,对喻天晴说发生的命案,把自己被网暴的事,描述得惊心动魄,九死一生。
说完了,今夏才道:“我把我的手术设备都捐了,那家医院的院长答应我,以后会定期给你们孤儿院的孩子做检查,这样他们就可以茁壮成长了。”
喻天晴到死,还念叨着孤儿院的孩子们。
晴天孤儿院。
她说她打算赚很多钱,孤儿院的孩子的生活压力就可以小一点。
孤儿院的院长为了保护孩子全部都遇难,新的院长四处筹款,才筹建起新的孤儿院,这两年才开始陆陆续续接受孤儿。
今夏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希望喻天晴能开心,可回应她的只有无尽沉默。
终于在喻天晴的眼光里,今夏扛不住,说了实话:“喻天晴,人如果说谎,作为鬼魂的你们,会不会发现?”
今夏自嘲:“我……我可能结不了婚了,贺怀喻有了别的女人,他拿走了我要送给你的链子,玩失踪,我也找不到他。”
那条链子的花纹,和当年喻天晴所穿的旗袍一模一样,今夏才想送给喻天晴当礼物。
若她活着,今年也有三十岁了。
后来蔡西贝抢的链子,今夏最后也退了回去。
他们一家三口无条件支持她,今夏也不能全部让蔡西贝付钱,尤其是蔡西贝从来都没有指责过她乱花钱,明明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还要买这种不实用的东西。
她也骗不了自己,死人戴不了首饰,一如贺怀喻带走的那条,再也还不回来了。
“天晴,你说,人的心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那个女孩儿是贺怀喻领导的女儿,应该会帮贺怀喻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
“那是不是,我也去找韩以歌,让他提拔贺怀喻,他就能回到我的身边?”
今夏想不明白,明明他们也曾经刻骨铭心过,可是一眨眼,她就不认识贺怀喻了:“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错了,是我弄错恩情为爱情,还是我不该两者混淆,才会落得个孤独的下场?”
若她当年拒绝贺怀喻的表白,没有成为他的女朋友,或者没有爱上他,是不是现在心里会好过一点?
没有答案。
唯一的答案,就是今夏快骗不了自己了。
贺怀喻用了最下三滥的方法,让今夏在这种冷暴力中,不停的自我怀疑,让他们的关系走到绝路。
今夏只有原地等着的资格,若他和凌薇发展顺利,她会被抛弃,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果他和凌薇没有结果,说不定他会返回来找她。
美名其曰:忙完了。
雨淅沥沥的下,今夏说完了自己的困惑,便不再打扰喻天晴。
“我要走了。”
今夏背起自己的包,道别:“还要去看看别人。”
她不敢再留,更不敢看喻天晴的脸,怕连她自己都觉得窝囊,辜负了喻天晴用命换回来的自己。
撑着伞,今夏走到不远处的墓碑前,这座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立碑的日期和喻天晴的一样。
墓碑上被雨水溅起泥土,今夏蹲下,用毛巾擦干净,没有任何祭品,也没有任何叙旧,只有公式化的擦拭。
擦干净之后,起身直接离开。
留下墓碑上孤零零的三个字。
容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