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夏而言,活着是一件辛苦的事。
出生时背着仇恨,被救时背着恩情。
这两种都没有给她带来永恒的幸福,反而让她亲眼看着幸福离开,所以当她泡在水中,一直抗拒来救她的人,把她拉出水面。
死了,让一切归零,对大家都好。
于是,当她察觉自己还可以呼吸,她十分抗拒醒来,她不想再看这个稀烂的世界一眼。
但是蔡西贝很吵,总是在她耳边哭:“今夏!今夏!你别放弃呀!我不要你的房子,也不要这家店,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今夏想笑她傻呀,在京城有一家店铺,还能拥有一套房子,这是多少外地人一辈子奋斗的目标。
现在,今夏把它们打包送给蔡西贝,她居然不想要。
“今夏,店里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快醒醒,回去帮忙,不然店又要倒了!”
“你别留下我一个人呀,我在京城没有朋友!”
今夏想说,她不想做饮料店,她想做医生,蔡西贝也比她招人喜欢,总会有新的朋友。
她不做医生,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她其实还有很多债没有还,她逃避了太久太久,为了保护懦弱的自己。
债呀,对呀,她还没还完呢。
今夏强撑着缓缓睁眼,耳边滴滴声比蔡西贝的欢呼还要吵,一群白大褂围着她转,熟悉的“债”又回到今夏的脑海里。
还了贺怀喻的救命之恩,她还有喻天晴的临终嘱托,她让自己看着贺怀喻幸福生活下去,她不能死在这里。
还有教她师傅,一直对她期望很高的师傅。
今夏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脑海里想着师傅,师傅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他戴着医用口罩,一双眼睛专注明亮,注意着今夏病情。
“脱离险情,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休养。”
他仍然健朗,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中年男人的韵味,一般人学不来的优雅气质,只是他的头顶有着丝丝白发,暴露了他这些年耗费的心力。
白大褂上夹着他的工作证,宋氏私立医院。
院长,宋沐鸣。
“师傅。”
今夏低声叫道:“对不起,师傅,我让你失望了。”
上一次见面,她拒绝了师傅送她出国的提议,这一次,她自杀被他救,今夏一次比一次落魄。
宋沐鸣脸上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今夏,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更加心疼:“没有对不起,做不了名医,做兽医,也值得尊重。”
他不曾对自己失望过,今夏眼中含泪,不敢再面对他。
手掌按在今夏的肩膀上,宋沐鸣语重心长:“心病要自己治,自己治不了也没关系,可以找更有经验的教授会诊,自己不愿意治,才是绝症。”
他说完离开,紧接着一位护士进来,把一个保温壶放在床头,道:“这是我们院长夫人亲自煲的汤,院长让我拿进来给你喝。”
她很好奇这个病人和院长的关系,特地点明这个汤的重要性:“我们院长夫人的汤,院长可是很宝贝呢,你是第一个喝到的病人。”
今夏再也控制不住,躺在床上痛哭,这些年的委屈和难过,都在师傅的一句谅解上,被击溃粉碎。
蔡西贝从外面进来,知道她心里苦,默默帮她倒好了汤,给她喝:“今夏,你看,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不要再想不开了,好不好?”
“贺怀喻这个渣男,他不值得你伤心,更不值得你伤害自己。”蔡西贝想起来就不值得,立刻要给今夏出气:“你放心,我不会放过这对狗男女的!我明天就去他们公司拉横幅,发誓要脱这对狗男女一层皮!”
搞不坏他工作,也要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她义愤填膺,今夏反而平和许多。
喝完了汤又躺下,蔡西贝才敢和她说说心里话:“你知道我多害怕,你一心寻死,我却没有发现……”
蔡西贝深深自责,怪不得她临终托付这家店,原来她早就不想活了。
她甚至已经写好了遗书,店和房子都给蔡西贝,上面还有律所的证明,时间就在昨天。
“今夏,我不要你的店,也不要你的房子,我想要你活着,不然我在京城连个朋友都没有。”蔡西贝握住今夏的手:“你要是死了,我也没有这个脸留在京城了。”
“今夏,一个男人而已,没有损失到要为他去死呀。”蔡西贝理解不了今夏的感情,她只爱纸片人老公:“如果你真的放不开,我去找他,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大不了被别人笑恋爱脑,只要今夏能活着就好了。
“不用了。”
今夏笑着阻止:“其实,也只是那一瞬间想不通罢了。”
大概是贺怀喻亲口承认爱过她,才会让今夏走上绝境。
如果那一晚,贺怀喻一直指责自己不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她身上,今夏会咬着牙报答贺怀喻救命之恩,却不会想着一命换一命。
往往爱比恨更伤人,今夏才会承受不了。
现在,爱他的那个今夏死了,她亲手杀死了她。
“那你不会再想不开了,是不是?”蔡西贝要她一个确定的答案:“你不会再……是不是?”
“是,不会了。”
今夏笑:“蔡西贝女侠愿意为了我,放下身段去找贺怀喻,我为什么不能活下去呢?”
她多么骄傲呀,知道贺怀喻欺负今夏,从来不愿意叫他的名字,她嫌脏嘴。
师傅不怪她,蔡西贝还想着她,她也不是一无所有。
蔡西贝擦干眼里的泪花,疯狂点头,拉着今夏的小手指:“行,我们拉钩,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今夏笑她幼稚,两人才回到温馨的话题里,蔡西贝的爸爸妈妈提着午饭过来,见今夏情绪不错,才缓了一口气,问:“腿疼不疼?阿姨和叔叔暂时不走了,再照顾你几天。”
今夏恍然察觉,原本应该剧痛的膝盖,竟然没什么痛感。
她许久没吃过那个药了,她好像康复了一些。
……
蔡西贝父母怕打扰今夏,吃完饭带着饭盒回去,今夏感觉身上轻快许多,腿不疼了,竟然想出去走走。
她让蔡西贝去休息,自己提着汤壶出了病房,循着记忆里最熟悉的路线,准确找到院长办公室。
提起她全身所有的力气,敲门。
“师傅。”
门内,师傅正背对着门口,面对着窗外的风景,似乎等了她许久一样。
“来了,坐吧。”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茶桌对面的空位,桌上有一杯茶,温润的茶汤等待着今夏品尝。
今夏把汤壶放在桌上,坐在宋沐鸣对面,喝下那杯茶。
茶香四溢,顺着经脉,流向今夏的四肢百骸。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男人就是那么一回事,一次不忠终生不用,别放在心上。”宋沐鸣又给她倒了一杯茶:“你师母常说,女人可以为权为钱为名拼命,为男人寻死觅活,最划不来。”
他如父教导,今夏聆听。
“你是我执教生涯里,最厉害的女学生,我不想把你折在这种男女情爱上。”宋沐鸣意味深长,突然又聊起他年轻时候的事:“你师母年轻的时候,从来不把男人当回事,即使是我,也要追着她跑,她才开心。”
师母是国际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师傅更是天之骄子,却钟爱明媚张扬的艺术家。
师母曾经教过今夏,要让男人追着她跑,而不是无底线的宽容,否则爱情里的主动权就没有了,就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力。
只可惜今夏那时候不听,总认为男女之间,需要相互谦让,互相体谅,太过骄纵会给贺怀喻添麻烦。
如今看来,不管是师母,还是那位新娘,她们都有自己的优点,而今夏暂时没有。
“有空的时候,给你师母打个电话报平安,她在奥地利开音乐会,对你放心不下。”宋沐鸣安慰:“女孩子,自尊心不要这么高,有困难就要求救。”
今夏点头,道谢,师母牵挂,是她的不对。
准备离开,又被师傅叫住:“今夏,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
“对你失望的人,是你自己。”
仅此一句,今夏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