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第2章 嫦娥不悔偷灵药2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等着他继续开口。

他得意洋洋，「我给好亲家送粮，父母之命，婚约已定。等后羿返乡，就是我家姑爷。」

「我知道你难过，少了如意郎君，我也不为难你，你就跟着其他的奴隶一起，为我找金药吧。带走！」

他挥了挥衣袖，后面出现一个干瘦的老头，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

我虚倒了一下，赶紧稳住，跟着老头的方向走。

不知道他说的婚约孰真孰假。

后羿母亲与他结亲，或许只是权宜之计，如果得到林符保护，绝不会被抓来做奴了。

无论如何，都先等后羿回来。他向我承诺过的，此生一人不换。

我尽力稳下心神。

林符要这么多人做奴隶，究竟是要干什么？

金药？难道是草药吗？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还是什么玉石金石？饥荒之下添充奴隶，原来是为了金药。

老头的力气很大，将我狠狠拽过一个拐角，停了下来。

我听见前方有杂乱的喘息声，和石头被敲打的声音。

我这才注意到周围都是黑石，好像在山洞里一样。可这里的石头又比山里的更黑，像烧灭的木炭碎一般。

有二十多个人在用有刃的器具在锤石头，有男有女，还有许多老人。

他们都只是沉迷于自己手上的活计，表情麻木，没有人注意到新来的我。

我认得他们，都是乡里被送来做奴的，几乎没有人自愿。

老头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为我割断绑手的绳子。

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你以后就跟着他们一起找金药。」

我的手酸痛涨麻，原本白皙的手腕红肿起来，我晃了晃手想恢复力气知觉，又装作无意问，「什么是金药啊？」

老头声似严厉地警告我，但他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感情：

「不要问，不要说，只需要听话。全心全意为林符大人找金药。不然，就只能死。」

又不知道他从哪掏出一把长如半臂的钝刀，只有刀刃看起来有点利，递给我：

「你用这个找金药。」

说完他便直挺挺地看着我，他眼里完全没有生意，看不出任何情绪，在等待我的动作。

「是。」

我一接住刀，立刻用尽全身力冲他砍过去。

但老头毫不在意，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刀，我再趁他不备出拳，他又迅速摁住了我的手制住了我，让我无法动弹。

他没有打我，只是将刀按了下来，对我说：

「去干活吧。这些小动作是没用的。」

他的眼睛里没有温和，就只是死了一样的静。

他手掌明明流了很多血，我碰到了。

我没有说话，接了刀，凑到那群乡亲里找了靠边位置，弯下腰模仿他们，也开始挖黑黑的石头。

老头没走，一直在背后静静注视着我们。

他没有出言催促，应该对我们的速度还算满意。

我不知道金药长什么样子，但老头没交代，或许找到了他就会来直接收走。

黑石头坚硬，用器具锤几十下，才会有碎屑点点掉下来，要想挖碎一块头大的石头，就得要半个时辰往上。

手很快被石渣染黑了，一直用力握着钝刀，我的手流血肿痛。

洞中漆黑，只有老头身后一个火把照明。

不知道日夜到来，洞中二十多人一直重复挖着石头，没有人说话。

我本想试着跟他们交流，但他们连表情都很少。

不知干了多久的活，或许四五个时辰，老头叫我们停下，接着拿出一盒黑乎乎的药丸来，给每个人都分了一颗。

老头下令：「吃吧。」

周围人都不假思索把药丸丢进嘴里。

我想开口问，但想起来老头让我别说话。

老头好像看出来我的犹豫，语气竟然多了一丝温厚，

「这个吃下去就不会饿了。」

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我，我知道躲不了，便也将药吃了下去。

并没有任何异常。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符究竟要做什么，将我们关在山洞里挖黑石、吃药丸，还派来一个监工的老头。

老头接着便让我们都躺在山洞里睡觉，一群人迅速躺下闭上眼睛，不再动了，好像睡得非常安稳。

我刚刚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那个老头就拿着火把离开了山洞。

这个奇怪的老头不知道他是人是鬼，他就像一个牵线木偶一般，幕后的手艺人为他配好了声音，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不再言语。

山洞里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声响。

我原以为我会恐惧得辗转难眠，但却莫名很快睡着了。

可能是挖石头的工作太疲惫了。

6

第二天，又是重复先前的事情。

老头对山洞里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苛刻一个也不偏好一个。

我们就照着他的指令，挖石头找金药，吃药丸，睡觉。

那颗黑药丸吃了之后真的就不会再饿。

好像每天都没有什么不同，虽然过着奴隶的生活，浑身脏污，日日疲惫，但一直听话，好像真的就能活下去。

可很快山洞里就开始死人。

刚开始是老人，大家会惊奇，在干活的时候忽然倒下，以为是老死或累死了。

后来也有年轻男子，有时候隔几天一个，有时候一天好几个。

大家心里应该都很害怕，但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在老头的监视下，我们还是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

新收进来的奴隶源源不断，为林符大人挖金药的工作始终不停。

山洞里的日子按部就班，后来连死人也不会吸引大家的眼光，倒下的人就被老头拖走，剩下的人继续干活。

我怀疑过是我们每天吃的药丸有问题，但老头每天都逼着我们吃下去。或许这黑石山洞本身就有毒，我们死只是早晚的事。

在这暗无天日不知年的地方，我们的命就是林符脚下的蚂蚁。

可惜时间一直过去四年左右，我一直没有找到逃出去的机会，外面也从来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那个老头忠心耿耿，总是一丝不苟执行每一个林符下达的指令。

我不知道外界现在如何，饥荒如何，后羿是生是死，回家了或是还在外闯荡着。

干活很累很累，手痛腰痛，头晕眼花，染黑的手很快又会被磨出的血染红，洞中一片腥臭味与汗味。

我一直保持着警惕，但四年的无望也磨灭着我的意志。

有一天我照常握着钝刀在砍石头，突然听到山洞外传来巨大的响动。

「咚——」

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一样。

我回头发现老头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奇怪，这个老奴才......

难道是林符找到金药了？

老头跑出山洞去，我没再挖了，朝他走的地方靠近，山洞里其他人仍在继续动作。

片刻老头就回来了，那张我以为永远不会出现波澜的脸此时竟然扭曲地抽动着，展现的却不是什么难耐的恶毒，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狂喜。

接着他说出令我意想不到的话：

「林符被抓了！后羿回来了！是大英雄后羿！大家快出去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他平时进出山洞的小路疯狂挥着手，像要把我们都赶出去一样。

「哈哈哈哈——」

他说，后羿回来了？是后羿把林符抓了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敢置信。

乡亲们互相张望，却没人说话，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头的话，都在原地不动弹。

老头脸上仍是疯狂的笑容，山洞里唯一的声音就是他的粗碎的笑声。

见山洞里的人都不理他，老头也不强求，独自朝洞外走出，仰头继续大笑，还叫吼着：

「林符狗贼，老子终于等到今天！

你杀我妻儿炼药，老子忍辱负重，终于等到你去死！我要你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哈哈哈哈——」

洞中本就黑暗，老头的声音渐渐消失。

村民们也开始窸窸窣窣起来，衣物摩擦着，然后就一哄冲出山洞。

我跟在他们后面，缓慢地走出山洞。

这几年做奴挖石，我身上留下了许多伤。

原来老头是一直隐忍在林符这贼人身边的。

他忠心耿耿无半点私心，原来都只是为了演戏给林符看！

炼药，想必就是林符一直追求的金药了。他的金药竟然用活人来炼！那，我们这些奴隶挖石头来找的也是金药需要的药材？还有我们吃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这些我不解的问题没人能回答我。

「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

「儿子，我的儿子！娘终于回来了！」

「我自由了！我要去找我爹娘！」

「感谢大英雄，感谢后羿大英雄救我！」

我又听见了后羿的名字，真的是他，是他回来了。

他抓住了林符，是他救了我们。

我心里酸涩又感动，我苦等这么多年，真的等到他立功返乡了。

前面出去的人已经开始高兴地大吼起来，四处跑散想要与亲人团聚。

周围又有人挤过来，突然把我撞倒在地。

炫目的白光突然出现，闪得眼睛非常疼痛。这是天光。

困在山洞里已经数年，都已经不适应日光了。

终于等到我眼睛可以缓慢地睁开时，发现自己靠在废弃的黑石渣堆边，远处都是被放出来的乡亲，还有穿着战甲的士兵。

「狗贼！去死吧你！踹死你！想炼什么长生不老药，去死！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为我妻儿，为死去的无辜百姓偿命！啊！」

是山洞里老头的声音，我循声看过去，发现往日里神气扬扬的林符正跪在一匹黑马旁，被他踢得头发散乱、左翻右仰，不住地喘息着。

他终于大仇得报了。

而他们旁边站着一些士兵，也在张望着什么，好像是看有没有没被解救出来的百姓。

高头骏马身侧是兵胄甲全，背扛彤弓的青年将军，他在问一名刚逃出来的老妪话：

「你有没有见到姮娥啊？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一直没有找到她。」

「没有见过吗？她是不是在别的山洞？」

「逢蒙！你守在这里，我去另外的山洞看看，姮娥恐怕还没有跑出来，我要去找她！」

是后羿。

「后羿！」

我微弱地叫了一声，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英俊的将军朝我这边回了头。

7

「四年前大旱就是因为太阳神的十个孩子顽皮，一起到了人间作恶。天降大难，百姓饿死热死，躲进河里也没用，实在难过。」

「我跟兄弟们在商量如何让多的九个太阳消失，还是逢蒙提的，让我用这把太阳神的彤弓把太阳射下来。

我也不知道可行与否，没想到当真取了下来。」

我躺在床上听后羿绘声绘色地讲他这些年的见闻，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太阳神的彤弓你如何取得？」

后羿笑道：「帝俊大人说，彤弓置于太阳殿前，射术精湛者取得下来便可使用。以前有人去试，彤弓从来不认。

当今世上，只有我和帝俊大人，能取得下来这彤弓。

如何？我是不是很厉害？」

我点点头，不疑有他。

「之后呢？」

后羿是英雄，他做出怎样厉害的事情我都不怀疑。

后羿道：「之后我便用彤弓射下来九个太阳。羲和大人自请责罚，认为没有照顾好孩子，帝俊大人就罚她跪于东海边，现在已经成了一座石像了。」

我问他：「后羿，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无非就是四处斩除害人的狗贼，还有猰貐、封豨这些妖怪，射日之后帝俊大人便让我做了他的臣子，给我分任务四处为民除害。也因为这些任务，我迟迟回不了家乡。」

「这次回来端了林符金药一事，才终于见到你的面。姮娥，这些年，真是叫你受罪。对不起。」

神采飞扬的将军蹲在我床边，脸上全是歉意。

我牵起来他的手，因为四处杀敌，又与妖怪作战，常年在外，手上尽是伤痕与茧疤。

又看我自己的手，不如别家女儿指如削葱根，我多年采草药，常被划伤弄脏，后来又挖石头找金药，指缝都是黑的，破烂的皮肉挤在一起，还不如后羿的手干净。

他也低下头与我一起看。

「啪嗒。」

热热的液体掉在我手上。

是他的眼泪。

「怎么哭了？」

后羿哽咽道：「怪我。我太弱，让你苦等这么多年，受这么多罪。我听他们说，以前你常常被说闲话。后来又被你爹娘卖到石洞里做奴。

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熬过来。我嫌弃我自己没用。」

「没有。不是没用。现在大家都叫你大英雄。我在家苦等，你在外闯荡，也是亡命多伤。

好在，我们终于还是再见了。」

这些年的苦与恨在这一瞬间消散，万水千山轰然倒塌，甜溢满在心间。

后羿抓紧我的手，与我额头相抵，印了下来。

「我们去月桂树下成亲。」

「好。」

后羿告诉我林符是从一个自称西山来的妖道那得了两个长生不老的法子。

一是黑山洞里的灵芝；二是活人炼的金药。

妖道说灵芝就在黑山洞中，他便从家乡抓奴来一直挖石头。

活人炼药方法凶狠，他怕死，便要我们这些人为他试药，洞中奴隶常有死去，他便一直不敢吃药。

监视我们的老头姓葛，是林符以前家中的管家。

林符炼活人药，不敢叫乡里发现，第一个丢进炉子的就是久居林府的老葛的妻儿。后来都是抓的外乡的人。

我们挖了几年，什么也没挖到，偶尔挖到什么奇珍异草，或许也让老葛丢了

帝俊并没有要求活捉林符，由后羿决定处置，后羿就让老葛带走了林符。

老葛将林符踹得半死不活后，将他丢入铜炉中烧，但又不立即烧死，很快又将他拽出来，日日重复，说要将他折磨至死，林符真落到了他之前所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不过这些也都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

修养了半个月左右，日日涂药，我外伤几乎好完了。

我们便前往少年时常在山间常靠着的那颗月桂树下，拜天地，结亲。

从我们第一次在月桂树下见面，青梅竹马多年，告别，等待，成亲，都是由它见证。

后羿说，它就是我们的媒人月老，使我们成了天作之合。

「姮娥，此后余生，我们都不要分开了。」

「好。」

多年等待，苦尽甘来。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大英雄，只想他平安，我们安稳地过以后的日子。

8

后羿掏出一颗药丸来，不是之前老葛让我们吃的黑乎乎的，而是红色，看起来会对人体大有裨益。

他牵过我的手，将药丸放在我手心，道：

「我射九日之后，西王母娘娘赏赐我一颗灵药。

她说吃了这药就可以飞升做仙，不过只能一个人吃。

我想我们都不要吃，就做普普通通的凡人，相守一生。好不好？」

每次他说「好不好」时总会轻轻侧头，眼里融做一滩水认真看我。

飞升做仙，长生不老，便可守护人间，斩尽害人妖鬼。

可是后羿没有吃。

飞升成仙后，我与他此生再难相见。

我心里一片酸涩，问：

「那你把药给我做什么？」

后羿笑嘻嘻道：「放在我这里怎么可以？我要让姮娥放心。」

我佯怒，斥他：「胡说八道！那丢了毁了，送给旁人！」

他看似轻松地笑了一下，才道：

「太阳神让我去一趟太阳殿，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我不在家中，如果你遇到什么挡不住的危难，就吃下它，保你性命。

还有......如果我死了，你也吃下药，不要留在人间。」

我愣了一下，猜他恐怕知道了什么，问：「是不是太阳神，怨恨你杀了他儿子？」

后羿仍是笑着：「哪里会恨？帝俊大人是太阳神，大义灭亲，公正严明，守护人间百姓是他正道。」

他怕我不信，又加一句：

「帝俊大人很赏识我。他说彤弓认我，我将来一定大有作为。这次肯定就是要给我派大任务了。」

我问他：「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他说：「路途遥远，我会骑很烈的马赶去，你不要跟我劳累奔波。

我让逢蒙留下照顾你。他是我收的徒弟，很有天赋，是个射艺痴儿。你是不知道，他之前为了射一只大雁，跑了十几里地......」

他总是这样，想岔开话题就喋喋不休。

我知道他心意已决，我不能动摇，便也笑着看他：

「好，那你的妻子和你的徒弟，就一起在家里等你平安地回来，后羿将军，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让我把心放得稳稳当当。」

后羿笑了，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好多年前我们在月桂树下谈天的少年时一样。

我壮志凌云的少年变成了骑征四方的将军，心一如往年澄澈，情深不休。

我说我会陪他顶天立地，守护安宁，现在我继续看他扬名立功。

后羿是大英雄，永远不会输，每一次都会平安归来。

我信。

9

后羿很快就出发了。

到太阳殿要一个月的时间，来回就是两个月。

等待对我来说早已经成了常态。

成亲之后，后羿在月桂树下建了一座小木屋子，够我们两个人居住。

他用斧头砍柴，我编着竹条，我们年少时候构想过的种种，在手上都变成了现实。

我靠在月桂树下，想着后羿的任务什么时候能完成，途中会不会遇见什么凶狠的妖兽，思绪万千。

「师母。」是逢蒙来了。

逢蒙对我和后羿总是很尊敬，他一心向箭，后羿在我面前夸奖过他很多次，说他天赋高又勤奋。

「逢蒙，有什么事吗？」

逢蒙温润地笑了笑，他总是端正自持，姿态谦卑。

「却是有个不好的消息要禀告师母。」

我心一紧，「是后羿出了什么事吗？」

逢蒙接着道：

「昔日师父射下的九只三足乌，并未死透，被羲和大人带回了东海。三足乌苏醒后发现羲和大人被罚，已成石像，怒火冲天。眼下，他们九兄弟已经逃出来了。」

糟糕！三足乌肯定要找后羿复仇！

逢蒙却突然冷笑：

「三足乌追至师父家乡，放火烧死师母复仇。你说，师父会相信吗？」

「你什么意思？！」

四周仍是寂静深山，月桂散着冷冷的香，并不见什么太阳火光。

「三足乌没有来。」

逢蒙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眼里是滔天的恶意：

「师父执彤弓射九日，帝俊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杀了师父。他叫我将你活捉去太阳殿，想以你做威胁，逼师父就范。」

太阳神帝俊，傲守东方，却心胸狭隘，不许有人超过他。

好在逢蒙忠贞，不曾背叛后羿。

我感激道：「多谢你，那我们快出发去太阳殿救你师父。」

逢蒙眯起双眼：「谢我做什么？我不活捉，我想你死。」

我瞪大双眼，

「逢蒙，你就这样与贼人相通，害你师父！后羿怎么会收下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徒弟？」

逢蒙不知被哪个字戳中，表情扭曲愤怒，冲我吼道：

「害我师父的人是你！」

「师父无坚不摧，都是因为你的拖累，他才受制帝俊，别说十个太阳，哪怕是太阳神也不是他的对手！」

逢蒙眼中猩红，像是太阳的火光。

他疯狂地崇拜后羿，想他一路所向披靡，要替他拔掉所有阻碍。

而我就是无坚不摧的大英雄唯一的软肋。

「我知道西王母给了他灵药，他明明可以飞升成仙，因为你却甘愿做一个凡人！

姮娥，都是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他猛一伸手，冲过来想扭断我的脖子。

我瞳孔急缩，转身狂奔。

忽然我感到后背被重击，回头看，逢蒙向我丢来一块大石头。我立刻吐出血来。

我被打得摔倒，向山崖滚下去。

逢蒙顺着崖边小路正爬下来，生怕我死不透。

腰边有东西重重硌住肉，正是后羿留给我的灵药。

「如果你遇到挡不住的危难，就吃下它，保你性命。」

后羿，我这次恐怕真的就要死了。

我知道你一定想我活着，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威胁了。

我掏出红灵药，和着眼泪、鲜血一起塞入口中。

只是熬过万水千山，重逢不过数日，没想到今生今世就再不能相见。

瞬间，我的身体就飞了起来，就好像已经死去的魂魄一样。

「你这贱人，竟然偷走师父的灵药，你抢他飞升的命格！贱人！」

逢蒙比先前还要愤怒，取下背上的弓箭，疯狂地朝我射来。

灵药助人成仙，我飞得很快很高，但逢蒙的箭还是刺中了我。

直到箭矢用光，他才脱力地跪在地上，面露痛苦懊悔。他没能杀了我，还眼睁睁看着我吃下后羿的灵药飞升。

「啊——」

深山中回荡着他的大叫。

10

我痛极了，五脏六腑全部移位，箭伤流血不止，痛得眼泪要流干一样止不住。

我闭上双眼，身体仍在不受控地飘浮，飞升成仙，我不知道也不好奇要到哪里去。

很快陷入了昏迷，意识模糊。

再醒来时，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

我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陌生女人，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姮娥，你醒了。」

她认识我？我扭头观察，周遭一片莹白，还有厚厚的浮云，再远就是漆黑。

我躺在一株月桂树下的石床上，满身血污已经消失不见，周身泛凉，体内却是暖的，想来我的伤也好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是你治好了我的伤？」

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女人朝我走了过来。

她道：「我是西王母，这是月亮上，你的伤我已帮你治好了。」

原来她就是给后羿赐长生不老药的西王母。我竟然飞升到了月亮上。

「多谢西王母娘娘为我治伤。逢蒙要杀我，我不得已吃下了您赐给后羿的灵药，请责罚我。但求求您救救后羿。太阳神要杀他！」

西王母温和地笑，「谈什么责罚。我预卜先知，这药一定会是你吃下去，我告诉后羿这件事，他不以为意，还是把药给了你。

他没有灵药，还敢赴帝俊的约。你伤成这样，还想着后羿。

你二人真是让我不解，都心甘情愿为了彼此去死。」

高高在上的神仙表情真诚，好像真的体会我们凡人这些不值一提的情意。

我沉默许久，问她：

「现在我已飞升，太阳神是不是不能再威胁后羿了？」

西王母一挥衣袖，我们面前出现了太阳殿的情形：

太阳殿内金碧辉煌，后羿正跪在地上，傲慢的太阳神在他面前踱步。

「帝俊要后羿用彤弓自戕于东海，祭奠他九个儿子。

他告诉后羿，你已被逢蒙活捉，后羿便答应他前往东海。」

我咬紧牙齿，恐惧得颤抖，

「可是，逢蒙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后羿不会再被威胁吧？」

西王母又一挥衣袖，太阳殿内后羿竟然已经与帝俊打了起来，逢蒙不知何时也已赶到，却被帝俊一掌打倒在厚重的炉鼎上，吐血半死。

「逢蒙告诉后羿你偷吃灵药飞升，后羿知道你遇到不测，便与帝俊鱼死网破。」

我扑通跪了下来，「西王母娘娘，求求您救救后羿，他射日驱魔，是为民除害啊......」

西王母挥下手，太阳殿的情形消失不见，又道：

「后羿独自难抗帝俊。不过你可还记得，被他射下的九只三足乌？」

帝俊那九个孩子，他们岂不是要帮着寻仇，后羿如何能活命？

「帝俊傲慢、专制，一人权威不许他人置喙。羲和多年受苦，如今还丢了性命。

三足乌顽皮，却与羲和母子情深。看到羲和的石像，知道是帝俊的手笔，便冲去太阳殿喷火，为母亲报仇了。」

我焦急问道：「那后羿他有没有事，他们打过帝俊了吗？」

西王母平静地点点头，「帝俊已死，新神已立。」

「新神？」

「后羿被神器彤弓选定成了新的太阳神。」

我愣在原地，西王母道：

「从此他便镇东海，守太阳东升西落，逢乱出世，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而你占了他飞升的命格，须做月仙，居西山月上，为西王医山捣药。」

她叹了口气，道：「因果有道，我也无法再干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啊，我没死于逢蒙之手，也没被帝俊捉去威胁后羿自戕，还飞升成仙；后羿在太阳殿平安活了下来，成了新的太阳神。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西王母又说，「我去东海见过后羿，他如今失魂落魄。

他说后悔当年离乡，射日除妖，永失所爱。这一生深愧于你，不愿再做英雄正道。

但他已成神你已成仙，由不得他做主，从此你们就要尽职尽守，为六界洪荒做事。」

听完她不带感情的宣告，我跪下来向她叩首。

「多谢西王母娘娘，姮娥明白。」

她没回应。许久后我抬起头来，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月亮。

永远闪耀于六界中心的神，从生到死都是为了天地轮转的责任，而没有凡人的感情。

凡人成神作仙，也都心甘情愿抛却私情。

我身前的青石板已被泪水打湿。

月亮上一直很凉，我起身开始捣药。

帝俊罔职，不顾百姓。英雄降世，命定成神。

后羿如果不取彤弓射日，谁来拯救万民于火海饥荒。谈何后悔？

后羿是英雄正道是，我的荣光。

从前后羿要守四方安宁，我就陪他等他。

「我学箭练箭，就是为了保护百姓，镇守安宁。」

「后羿要成为大英雄，那姮娥就一直与你相伴，守护安宁。」

月桂树下作约，相守凡人一生，如今意外获得长寿，他成神来我作仙。

我看太阳神镇守东海，守人间安宁，平乱除恶。

斗转星移朝暮换，我与他比邻而居，百年千年不得见。

我陪他见日升月落，虽东西永隔，爱意燎原，至死不渝。

「更重要的是还要保护我的姮娥。」

姮娥记得，记得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