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

“楠楠，听妈妈的话，你把你的奖学金先拿出来给你弟弟买点补品，你看你弟弟都比同龄人长的矮。”

“嗯，你就是小小肺炎，拖一两天治疗没事的，等下礼拜你爸我发工资了，就带你去市里看病，行吧？”

我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爸妈说着熟悉的话，一瞬间反应过来——

我重生了，重生到了两年前高一期中发了奖学金的那天。

而我的父母不顾我已经拖了半个月的肺炎，要把我用来治病的奖学金给弟弟买补品增高。

当时的我天真的相信了我父亲说的话，结果这个病一拖拖了两年，期间因为生病我学业成绩下降，只能休学在家，最终导致我呼吸衰竭而死。

此刻的我，捏紧口袋里的2000块奖学金，对父母轻轻一笑，说：

“爸，妈，这个钱我不能给你们。”

1、

我们家是当地有名的贫困户，为什么有名？

是因为父母实在太爱生孩子了，当然只是想生男孩而已。

我是家里最大的女儿名叫钱楠楠。

老二也是女儿，叫钱进楠。

老三还是女儿，叫钱若楠。

爸妈生到了第四个，终于生了个男孩出来，取名钱耀祖。

因为超生，家里罚了不少钱，所以在我二妹和三妹出生之后，我爸妈一心就想把两个女儿送出去。

至于我，因为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可以留在家里当个苦力。

做饭、种地最关键的是照顾钱耀祖。

奈何女娃子没人要，顶多送给人家当童养媳。

别人这么一调侃，我爸妈当然是听进去了。

二妹钱进楠十岁的时候被送到了隔壁村一户光棍人家，想着养大了就给人当媳妇。

当时的我死拽着妹妹的手，不让妹妹进那家人的门，三妹钱若楠更是贴在地上，拽住父亲的脚，哪怕嘴啃了泥，都不让父亲提着二妹走。

我们的母亲则是抱着钱耀祖在一旁破口大骂：

“赔钱玩意！你们闹什么闹？！不把赔钱货送走，你们以为你们有饭吃？！”

说着，她一手抱着耀祖，弯腰另一只手来拧我的耳朵。

我疼哭道：“妈！二妹还小，我们可以养她的！她吃的不多的！以后也能像我一样干活！”

我母亲怒目圆瞪道：“你懂个屁！”

母亲怀里的耀祖指着我“咯咯”直笑，嘴里道：“打！打！打！”

那时候的我也才12岁，仅仅比二妹大两岁而已，哪里懂妈妈送出去一个女儿不仅家里少一个人吃饭，更加能多一份收入。

在他们眼里，我二妹可是值1000块钱外加一头牛的。

对于乡下人来说，这是巨款。

大概是闹得难看，也有可能是有好心人可怜我们，当时有人偷偷打了报警电话。

很快有警察上门对我父母进行了严肃的思想教育。

然而等警察走后，思想教育化成了一道一道打在我们姐妹三个人身上的鞭子。

村长上门说情，说了些女娃也有用的大道理——

等义务教育结束后，出去打工，也能赚不少钱，比现在就送出去划算的多。

我们三姐妹就在一边跪着，低着头听了村长和父母谬论了个把小时。

钱耀祖过来揪我们的头发，他们不管。

捏我们的脸他们不看。

朝我们吐口水他们也视若无睹。

直到村长说：“你们生了三个女娃也是福气，为耀祖铺路呢！以后赚钱、嫁人，流水的钞票送进来，耀祖有福享！养着耀祖！不急着送人！将就养着，给口饭吃就行！”

父母被说动了。

5岁的钱耀祖更是得意的叉腰，冲我们做鬼脸，然后又去抱母亲的腰。

谁说人性本善？

谁说小孩子单纯，没有心眼的？

小孩子往往最会看大人的眼色，哪怕他才5岁。

我记得当时母亲的表情，十分嫌恶的说了一句：

“行吧！上点学，嫁人彩礼也能要高点！”

2、

我明白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因为同村有个姐姐，就是读书考学考出去的。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都要渴望读书。

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父母本来不想让我继续读书的，可听到我是保送重点高中，又免学杂费，而且有入学奖金，才勉为其难的让我上了高中。

当然，奖金被父母给了耀祖当零花钱，而我，也没有一分钱生活费。

按他们的话来说，学是我自己要上的，那一切开销也应该我自己来承担。

很好，反正我也没有指望他们能给我一分钱。

学校是寄宿制的，离开家前，我对两个妹妹说：

“学习才能改变命运，无论怎么样，一定要争取学习的机会。”

期中考试我的成绩是全校第三，拿了学校发的奖学金回来，我是想要把钱藏着不让父母知道的。

但是同村的一个和我同校的男孩回去和他父母讲了我拿到奖学金的事情，很快我的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

这事儿让他们脸上添光，难得的在我在家的时候，家里饭桌上多了个肉菜。

而这顿饭我吃的忐忑。

果不其然，在吃完饭后，父母还是像上辈子一样打起了我奖学金的主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看着父亲瞪圆的眼睛，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竟没有一丝惧怕了。

进楠和若楠在桌底下颤颤巍巍的按住我的大腿，我伸出手拍了拍她们的手背，然后表现的很为难，很怯懦。

钱耀祖哭了，大声嚷道：“钱楠楠！你为什么不把钱给我用！爸妈说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他又转身抱住母亲，沾了鼻涕眼泪的脸直往母亲身上蹭，“妈！我要长高！我不要坐前排！我要长高！妈！”

母亲心疼儿子，安抚了他几句后转头对我横道：

“楠楠！你怎么上学上的这么不懂事？！耀祖是你弟弟！你说什么也得把钱给耀祖买补品！”

说着，母亲就要上手来拉我的口袋。

我侧了下身子，坐在我左边的二妹钱进楠有意无意的替我挡了一下母亲，然后说：

“妈……姐姐她最近总是咳嗽，还是先把钱用来给姐姐治病吧！”

三妹钱若楠也道：“是啊，姐姐现在上高中，身体不好影响学习，还是……”

三妹胆子小，看了下父亲的脸色，终究还是说：

“还是……先治病要紧吧？”

话音刚落，一个瓷碗直接砸到了三妹的额头上，里头的剩饭落在了三妹头上，肮脏一片。

碗是父亲砸的。

“有你们女子说话的份？啊？！上学上学！我看你们是上学把脑子上坏了！！！等初中毕业，就给我出去打工嫁人！”

母亲道：“是！钱必须拿出来给耀祖买补品！”

我和二妹同时护住抽泣的三妹，在父母和耀祖六只手即将打过来的时候，我忙道：

“我给！我一定会给的！”

霎时，父母和耀祖停止了动作，得意的看着我和两个妹妹。

我心底笑了一下，依旧装作一脸懦弱可怜的样子，说：

“爸、妈，我给，但不是现在。”

3.

闻言，父亲当即又要打我们，“你耍我！！！”

我说：“不是的！是晚一个月，我会给更多！”

我比了个“五”，说：“五千！能给五千！”

这话当即镇住了父亲，父母对视一眼，耀祖眼冒精光，“五千块啊！”

他一个劲的摇母亲的手，“妈妈，姐姐说给我五千块呢！”

母亲摸了摸耀祖的脑袋，等着父亲开口。

父亲说：“你哪能来这么多钱？”

我将一个月后市里有个数学竞赛的事情告诉了父母。

只要在竞赛上拿到名次，至少就有5000块的奖金不说，还能进入区数学竞赛，到时候的奖金就不止5000这么点了，而且还关系到以后读大学，可能会有保送的机会。

父母听了我的话，异口同声的说：“就你？”

显然他们不相信我能有这个在市里拿名次的资格。

我拿出了我的数学成绩单推到他们面前，“这次期中考试，我虽然总名次第三，但是数学是全年级第一，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父母面露喜色似乎刺激到了成绩垫底的钱耀祖，钱耀祖一把扯过我的成绩单，当着我的面将它撕了个彻底。

“耀祖，你这孩子，干嘛呢！”母亲不痛不痒的凶了耀祖一句，耀祖便又掉眼泪了。

“妈！你不说学习没用嘛！你干嘛开心！”

母亲脸一红，在钱耀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钱耀祖表情逐渐转阴为晴，小小年纪却会用打量、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我。

我被看的头皮发麻，垂下眼睛不去在意。

钱耀祖“咯咯咯”笑了起来，然后跑下桌子到外面玩去了。

我和两个妹妹留下来收拾桌子，母亲和父亲走到我身边的时候，低眼看着我，父亲问：

“所以这两千块你想先留下来干嘛？”

还在打我2000块的主意？

我心里冷笑，留下来干嘛？能干嘛？！

我示弱道：“爸……我想治病，只有治好病了，我才能好好发挥，好好考试。”

父亲眼珠子转了下，沉默了阵，说：

“嗯……行，但是你要是没能拿到名次，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

我停止擦桌，回看着父亲的双眼。

父亲冷漠说出四个字：

“退学，嫁人。”

4.

肺炎只要及时治疗就是个小问题。

我回到学校，学校旁边就是市里的人民医院，趁着下午课程结束以及半节晚自习的时间，我去医院里连续挂了一礼拜的水，才大致痊愈。

接下来配合药物，一个礼拜过后再去复查即可。

这期间学校公布了参加数学竞赛的名单，我不出意外的在名单之中。

又是若干天过去，在参加竞赛的前一天，学校给我们几位参赛的学生放了一天假。

我回到家里，两个妹妹还没放学，但钱耀祖却在家里看电视。

父母惯着钱耀祖，钱耀祖在家里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现在是上学时间，也能纵容他在家里看电视，不去上学。

钱耀祖瞥了我一眼，眼神就继续盯电视屏幕上去了。

背弓着，身子前倾，眼睛微眯，是要近视的前兆。

母亲正在做饭，听到动静转头看到了我，顺手就把手里的锅铲递给了我。

“怎么回来了？”

我拿着锅铲接替了母亲炒菜的活，说：“明天去比赛了，学校给放了一天假。”

母亲满不在意的“哦”了一声。

我又瞟了一眼看电视的钱耀祖。

母亲说：“耀祖今天说肚子疼，就回来了，待会你炒完菜去村医那里拿点药回来。”

我没吱声，继续炒菜，母亲又说：

“我看你肺炎也好了，2000块钱不至于全部花完，药的钱你就自己付。”

说完，不管我答不答应就进房间去陪钱耀祖去了。

我盯着菜笑了一下，继续翻炒，然后出锅，等几个菜都做好了，两个妹妹刚巧也放学回来了。

我对着看电视的钱耀祖和母亲道：“妈，我去买药了。”

然后便拉着两位妹妹一同去了村医处，拿了药后，没走两步看到一户人家墙上贴着增高胶囊的宣传海报。

我站在海报前看了一会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二妹钱进楠说：“我看爸妈给耀祖买了这个吃，说现在城里人都吃这个，长得高还长得壮。”

我说：“是嘛？”

三妹钱若楠又道：“嗯，就是……”

见三妹脸色难看，我问：“怎么了？”

三妹说：“我听到爸爸说等姐姐的奖金拿到了，一半要给耀祖买这个吃，还有一半他们要收起来，以后给耀祖用。姐姐……一分都留不了……”

我抬手摸了摸三妹的头，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姐……那你上学总要花钱的，怎么办？”

我朗笑道：“没事，平时攒了些钱，够用，饿不死就行。”

二妹三妹同时低头不说话了。

两人因为营养不良，长得都很瘦，我带着他们去小卖部买了些糕点开了小灶，又给耀祖带了糖果，才回到了家。

饭桌上，素菜、隔夜菜都在我们三姐妹面前，其他好吃的都在钱耀祖那。

钱耀祖比我一个月前看到他的时候更胖了，而且脸色暗黄发灰，吃起肉来嘴巴连着腮帮子都是油光。

叫人看了直犯恶心。

活像头激素猪。

也是，那增高胶囊上辈子就暴雷说是激素药，这辈子哪里就能变成好药了？

吃吧！吃吧！

吃的越胖，越傻才好！

钱耀祖眯起眼睛看我，“嘁”了一声，白眼一翻说：

“钱楠楠，你病好了，剩下的钱怎么不给我买点吃的？爸妈说了，你的钱都是我的钱，你得上交给我。”

父亲母亲看着我。

我不知道钱耀祖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他们夫妻两个的授意，从兜里掏了掏，掏出几袋糖出来给钱耀祖。

钱耀祖先是一乐，拿过糖果后，脸色接着又一摆：

“就这？还不够塞牙缝的！”他看向母亲，撒娇说：“妈！你看看姐姐！”

母亲和父亲同时皱着眉头看我。

我说：“挂了很多天水，又买了药，也不剩多少，我还要买点教辅书什么的，等我比赛拿了名次，我一定把5000块钱都带回来给你们。”

钱耀祖撅着嘴巴，刚吃完饭就又拆糖果放嘴里吃，边吃边砸吧嘴，说：“好吧。”

他呲牙的时候，我能明显看到他那黑黢黢的大门牙。

肥胖、近视、烂牙外加一身的臭毛病坏脾气，全部在这么一个9岁的男孩子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知道，钱耀祖已经废了。

钱耀祖吃糖的速度迅速，一颗接着一颗吃到第三颗的时候，母亲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了剩余的糖，说：

“少吃点，烂牙！”

钱耀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父亲不耐烦说：“给他吃给他吃，烂牙就换牙，有什么的。”

母亲被父亲凶了，瞪了我一眼，我说：“对不起，妈妈，我以后不给耀祖买糖了，您别生气。”

母亲将糖还给钱耀祖，怨道：“有买这个的钱，不如攒着多给耀祖买两颗增高胶囊！”

说完，母亲拉着钱耀祖靠到墙边，看到身高距离上次做的标记又高了一些，喜笑颜开。

“高了！我们耀祖真厉害！又长高了！”

父亲自豪的喝酒，酒杯放下就说：

“我跟你说吧，这胶囊有用，耀祖不仅高了，还壮了呢！你看现在这样子，多招人喜欢。”

我连连点头，心里却笑。

是啊，吃的都是激素，跟头猪一样。

不，是就是头猪。

5.

数学竞赛我不负众望的拿了一等奖以及7000块钱的奖金。

我并不抱有期望父母会不知道我真实拿到手的奖金数额，所以在钱发下来的那天，我主动全数将钱交给了父母。

我不想给，但我知道要是不主动给，我的下场会很惨。

可是之后父母竟破天荒地给了我500块钱。

我承认，那一刻，我脑袋都是懵的，这是怎么回事？善心大发？

然而下一秒一盆水就淋了下来。

母亲说：“这钱是你高中三年的生活费，省着点花。”

我在心底笑了，表面却还是乖顺的说：

“谢谢爸妈。”

之后，我自己留了三百块，给我两个妹妹一人分了一百。

她们实在太瘦了，该补身体的从来不是钱耀祖，而是她们。

父母那边6500块钱，据我观察有很大一部分花到了钱耀祖身上，主要是买了增高胶囊。

钱耀祖高是高了，但却也长的更胖了。

而且他胃口极大，父母给他的零花钱都不够他买零食吃的，他竟然打起了家里钱的主意，怪父母那6500块不全花在他身上。

他脾气火爆，说的话更是难听至极，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动手打了他。

“有5000都花你身上了，你还要什么？上天吗？！”

钱耀祖仰着脖子说：“不够！我在长身体！压根不够，全给我花！我要零花钱！！”说罢他开始摇着母亲的手撒娇。

母亲最疼钱耀祖，为他求情说：

“你就再给耀祖一些吧，可能孩子真吃不饱。”

父亲气上心头，口无遮拦道：“还吃不饱？都长得跟头猪一样了！”

钱耀祖当即怔在原地，紧接着眼泪流了下来，下一秒开始嚎啕大哭。

接着在他的委屈抱怨下我们才知道原来钱耀祖在学校里经常被人骂“野猪”，这下听到父亲这么说他，他立马情绪崩溃了。

上辈子钱耀祖吃增高胶囊不如这辈子频繁，而且零食、饮料吃的也更少些，这辈子我有意无意会给他带零食、饮料吃，他当然胖的就比上辈子快很多。

仔细看，能看到他面颊、手肘、指关节部分隐隐有黑棘皮的趋势，怕是要成为，或者已经成为糖尿病患者了。

母亲听到钱耀祖在学校里受委屈了，当即抱住钱耀祖骂那些说他的同学：

“他们懂个屁！长得壮是福气！像他们一样瘦成竹竿就好了？！”

说着偷偷向父亲递了个眼色。

父亲也不舍得再说钱耀祖，拍了拍钱耀祖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明天我和你妈找到学校去，给你出出气！看那些小崽子还敢不敢欺负你！”

钱耀祖边“呜哇”哭泣边点头。

没办法，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可宝贝着呢。

周一，父母带着钱耀祖去学校闹了一趟，我休假再回家的时候，从两个妹妹口中听说事情平息了。

但我却发现，钱耀祖似乎变得话少了许多，个性也更加偏执了，只要一不顺他的心意就是大哭大闹，摔锅砸碗。

一家人苦不堪言。

日子一晃而过，到了高二暑假，我的二妹初三毕业了。

她很出息，同我一样被保送到了重点高中。

父母那边却不想二妹继续读书，他们想让妹妹出去赚钱养家。

村里人有人家羡慕，说我父母好福气，两个女儿都这么有出息，成绩这么好，以后养老可不愁了，但——

要是男孩就更好啦！！！

女孩有用，等以后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赚的钱也是别人家的，可惜！

二妹和我成绩好，让父母脸上有光，但同时确实让她们也恨为什么家里有用的都是女孩子。

而钱耀祖……

钱耀祖也是10岁的孩子了，还一点儿事儿不懂，整天不是吃喝玩乐就是要钱，多少让父母有些无力。

但谁让他长了根女子没有的东西，反正父母再怎么难过，也愿意为了那个东西，所有委屈难过都打破牙往肚子里咽。

那东西可能传宗接代呢，女子可没有呢！

暑假过去，我和二妹成了一个学校的学生。

眼看着日子熬的下去，却突闻噩耗。

钱耀祖犯事儿了。

6.

事情的导火索还是父母那次很强势的找到学校，撒泼要学校给他们的宝贝儿子一个说法。

钱耀祖被人骂“野猪”一事儿，说实话也是他自己贱。

仗着他人高马大，欺负了不少人，渐渐地就不断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传来传去就有了个难听的“野猪”的外号。

他得罪的人多，那些人联合来欺负回去，骂回去，自从父母找到学校去后，是有所收敛。

只不过不欺负，不骂他了，而是孤立钱耀祖，这也是钱耀祖越来越沉默偏执的原因。

这次，他偶然听到别人背后议论他，于是便尾随那个同学走到一处池塘边的时候，一把把人推进了池塘。

我和二妹从学校回去赶到家的时候，那个被推进池塘的男孩家人正围堵着父母，我看到三妹在最角落，眼中带泪，瑟瑟发抖。

我把三妹拉到身后，问：“钱耀祖呢？”

三妹怯生生的说：“被妈藏起来了……不……不知道在哪。”

我又问：“那那个男孩呢？没事吧？”

三妹摇头，“好、好像没事，被人救上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舒口气，紧接着就听到人群里母亲一声嘶喊：

“没天理啦！欺负人的人在这里耀武扬威！要不是你家孩子在学校里面欺负我家耀祖，他怎么可能推你家孩子！”

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边拍大腿，边哭喊，父亲站在他身旁，涨红着脸指着男孩的家属骂，

“自己管不好小孩子，怪我们什么事！死了吗？这不没死吗？你们是不是想讹钱！是不是想讹钱！！！”

父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句话一出双方瞬间掐了起来。

“什么！你敢咒我儿子！”

“就你家那死胖子儿子在学校里就活该被骂！还当宝呢！我呸！”

“去死吧去死吧！你去死！！！”

所有人团在一起，踹人的，薅头发的，骂人的时候唾沫星子狂飞，恨不得蹦到对方嘴巴里去。

我将两个妹妹拉在身后，直到警察到来，这场闹剧才终止。

我父母和男孩亲属全部被带去了警局。

包括钱耀祖也被从衣柜里薅了出来，他撕心裂肺的哭着，往回拽着手，可最终还是被带上了警车。

我和两个妹妹互相看着彼此，没有喜悦只觉得心情沉重。

不用明说，彼此都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7.

我和两个妹妹都预料到了日子会变得更难，但没料到要赔偿男孩家里20000块，更没料到父亲母亲一合计要把三妹钱若楠卖掉。

卖给别人当媳妇。

彩礼收五万。

结局就是还能净赚三万。

这回我再以三妹以后有出息了可以反哺家里的理由忽悠父母都没用了。

他们认定了我和二妹两人已经足以让他们养老，目前紧要的关头是赔偿还有拿点钱回来补贴家用。

三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我和二妹的安慰显得无比苍白。

我和二妹在绞尽脑汁想怎么样才能避免三妹卖给别人的悲剧时，噩耗传来。

下个月一号，父亲联系到的人就要来看三妹，如果满意，三妹就会被直接带走。

都说绝处逢生，而此时此刻三妹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没有逢生的机会了。

跑，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形成。

可跑得了吗？跑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三妹年纪还小，难道一个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并不现实。

就在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再无办法的时候，我偶然间遇见了那个被钱耀祖推进池塘的男生。

一个办法在我脑海里慢慢成型，最终我将这个办法偷偷告诉了三妹。

8.

三妹在学校里的人缘不错，有些事情只要用点心，就能在喜欢听八卦的学生堆里传的热闹。

传来传去，版本越变越夸张也是有可能的。

班里有同学的弟弟妹妹在三妹的学校读书，我学习之外闲余的工夫特意留意了三妹学校里的风向，一切都在向我所想的方向发展。

因为钱耀祖惹祸，三妹可能要退学，还要被卖给别人家这件事全校皆知。

学校的师生都对三妹同情，并且对于钱耀祖和父母的行为很是不满。

同时那个男生在这件事情中的角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这件事，学校领导来家里过，三妹被狠狠打了一顿，但她必须要忍，直到有一天父母不让她去学校了。

父母本以为此事会因为他们不让三妹去学校而平息，然而事与愿违，反而发酵的更加严重。

那个被钱耀祖推进池塘的男生身处在了漩涡中心。

我这么做虽然不厚道，但为了妹妹，我必须自私。

不断有人问他三妹要被卖他知道吗？

有人问他你家里让野猪家赔5万块，他知道吗？

有人问他三妹又没有错，野猪没受到惩罚，三妹倒被欺负了，没有这个道理！怎么能重男轻女？你们男的都这样！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有人对他说：

“你爸爸妈妈其实就是想要钱吧，根本不爱你！”

男生说：“没有！他们很爱我！不然不会为我去找野猪家出气！”

“不不不，你爸爸妈妈只是想赔钱，野猪又不痛不痒的没有受到惩罚。你爸妈这样拿了钱，还让别人以为有钱就能打你呢！”

男生歇斯底里，“没有！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我爸妈肯定不要钱都要送野猪去少管所吃苦头！”

男生嚷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扔下这句话便跑开了，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我看着男生跑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找到男生的时候，他正在路牙上坐着抹眼泪，我走过去递了张纸巾过去。

男生抬头看我，头往一边撇，然后抬手随意抹眼泪，模样还挺倔强。

我不在意的收了纸巾，坐在他旁边，说：“刚才你和你同学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男生生气，“你干嘛偷听我们讲话！”

我说：“不是我偷听，是你们声音太大了。”

男生吃瘪，抿了抿嘴，转头生闷气，静了一会儿后又看我，问：“你是谁？干嘛和我讲话！”

我并没有隐瞒，直接承认道：“我是钱楠楠，钱耀祖是我弟弟，虽然……”

话没说完，男生对我就表现的很敌视，我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我有这么个弟弟。”

男生：“呵呵，你骗人。”

我说：“我没必要骗你，在我心里我只有两个妹妹是最重要的，我和你讲话只是想问你，你想不想在同学心中7树立威严？让他们不再说你？”

男生一愣，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后说：“当然想，可是有什么办法？”

我说：“那就不要和解，一定把钱耀祖送进少管所，这样欺负你的人就会得到报应，谁还敢欺负你？”

说完，我没有等男生回答，继续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可以好好想想。”

我离开走到角落的时候回头偷偷看了眼男生，男生还坐在马路牙子上，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

转机发生在两天后。

钱耀祖年龄不到，不能被送进少管所，但是却被全校通报批评，而且在国旗下念了他写的检讨书。

他丢人丢到了尘埃里，而男生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三妹这件事闹得很大，原本想过来看他的人迫于压力也没有敢再过来。

因为义务教育的原因，父母不得已让三妹继续学习。

因为全校通报批评加国旗下检讨太过丢人，钱耀祖已经彻底放飞自我烂成烂泥了。

父母也很烦他，别说增高胶囊了，就是连话都不想和他讲。

一家子总是生活在一片阴霾之中。

9.

高考完之后，我的成绩很好，父母脸上终于有光，而我在这时候无意间暗示他们可以再生一个弟弟的事情。

我对父母说：“你们想生就生，我来养。”我知道自从母亲生了我弟弟后，身体已经不再适合生养。

高危产妇，极其危险。

但他们的速度很快，高三的暑假就确认怀孕了，所有人除了钱耀祖貌似都很开心，但是我和二妹三妹只是假装开心罢了。

我高考志愿报了南方离家很远的一所大学，父母再三叮嘱不要学多了就忘记他们的养育之恩。

我说：“我不会忘的。”

永远不会忘。

在去大学报到的前一个礼拜，意外来了。

钱耀祖逃课出校门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了，当场身亡。

母亲因为这件事的打击差点流产，只有父亲还算理智的，拉着钱耀祖的尸体在学校门口讨要说法。

钱耀祖的尸体被曝晒在阳光下，最后在舆论的施压下，学校加司机共赔偿我父母30余万元。

是一笔巨款。

来不及悲伤，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养废的孩子还能值这么多钱。

他们一跃成为了暴发户。

母亲花钱验胎得知怀的是男胎，不上班了，在家专心养胎。

父亲也不上班了，在外面沉迷搓麻将。

二妹、三妹日子稍微好过了点，有时候父亲心情好会给她们两个钱花花。

不得不说，有时候坏人的命真不错。心安理得地花着儿子的命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好像只是死了个阿猫阿狗，转眼就忘了死的人是他们的儿子了。

10.

大一寒假我回了趟家，看到母亲，发现她的肚皮大的不像样，我什么也没说，便去市里打寒假工了。

转眼暑假过去，我将钱一部分给了两个妹妹，剩下的一部分当做生活费，又给母亲买了些补品。

拎着补品回去的时候，母亲好像满不在意的瞥了一眼，说：“还不错，知道孝敬我，就是太少了。”

我说：“妈，钱留着等你生了弟弟，我全给他，我养他。”

我妈终于笑了一下，说：“这还差不多。”

母亲的预产期在五一劳动节那时候，过了预产期却还没有发动。

医生曾经和母亲说过，她年龄大要格外注意身体，及时去医院产检，到了预产期如果没有动静最好是剖出来。

母亲和父亲一个人都没有听医生的，他们认为顺产的孩子聪明，而且万一以后还想生呢？

剖腹产不好。

所以，过了预产期，母亲没有去医院，生怕被医生扣下来住院。

母亲虽然有些担心，但听到父亲说孩子多在肚子里待一天，就会更健康聪明一点便就也没有再多想。

一直到超过预产期的第七天，父亲出门打麻将回来，便发现母亲躺在了血泊之中。

我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赶回了家，手术室外两个妹妹和父亲都在。

父亲整个人都呆坐在原地，等到医生出来的时候，他猛然回神冲了上去，

“医生，我孩子怎么样？”

“医生，先保孩子！”

医生有些震惊的看父亲，然后摘下口罩后，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

说完，留下一个背影给父亲。

在医院出了这种事，父亲故技重施，把母亲和未出生的婴儿尸体搬在医院大楼外想要讹医院一笔。

然而这次与钱耀祖那件事的性质不同，再怎么样问题也算不到医院头上。

最后，父亲甚至被以扰乱公共治安罪拘留罚款。

从局子出来的时候，父亲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们三个女儿，突然哭了。

“女儿，我只有你们了！”他说。

我们笑笑，谁都没有上前一步。

不好意思，你一个女儿也没有了。

11.

母亲刚死没多久，父亲就动了再娶的心思，可是他名声差，几乎没有人看上他。

偏偏看上他的，他又看不上，所以一直寡着。

到了三妹要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并不想让三妹继续读书，并扬言三妹要读书可以，不要花他一分钱！

我心想，没事！反正我有钱！

我用打工攒下来的钱给三妹交学费，生活费一半三妹自己挣，还有一半我给。

三妹纵使学习天赋不够，但却足够刻苦，三年的光阴几乎一心全在学习上，最后也考了个还算不错的大学。

父亲这时候又站出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天我也在，就听他坐在三妹面前说：

“哎呀，不错不错！没想到我们三妹也能考个好大学！”

“现在大学生可出息呢，毕业出来能赚不少钱！你看爸爸，多亏爸爸让你上学吧！”

“我们家出了三个才女！”

我能想象的出他心里想的下一句话就是以后养老不愁了。

其实钱耀祖那三十多万的命钱只要父亲节省点花，完全够他花一辈子了，而如今这么说，我明白一是三十多万花的不多了；二是他想要我们带给他更体面的生活。

可是这难道不可笑吗？

我们三姐妹上学上出来和他一分钱关系没有，硬要说有关系，那只有精子和卵子结合的那一瞬间的关系。

为了那一瞬间，难道要搭上一辈子？

做梦！

一直到三妹也大学毕业，我们三姐妹彻底不装了，再没有回去过一次。

我们三人去了很远的城市，父亲不知道的地方定居下来，本以为能就此安生，法院的传票却送到了家里。

父亲把我和两个妹妹告了，要我们赡养他。

我和二妹三妹围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传票。

二妹学的法律，她轻轻笑了笑，抬眼看着我和三妹，说：“好啊，我们赡养。”

三妹说：“我的国外工作签下来了。”

我道：“那正巧了。”

12.

时隔五年，我们再次踏上回家的路，一人拎着一个行李箱。

父亲看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哭天抢地，手上的铁锹差点抡到我们身上。

“不孝女！不孝女！”

我提着箱子重重落在身前，“您打我们可以，要是不小心把我们孝敬您的东西打坏了怎么办？！”

父亲这才住手，勾着唇角哼笑了下，“还算你们有良心！！！我原谅你们这么多年不回来了！”

那我还要谢谢你？！我心想。

父亲上前来拉我和两个妹妹的行李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漏了嘴：“生女儿也就这点用了，等你们嫁人了还能收一笔嫁妆也不亏。”

我和两个妹妹冷漠的看着父亲开行李箱的锁，假装没听到。

父亲开行李箱发现打不开，皱着眉头就要发怒，“怎么回事？给你们老爹我的东西还要上密码？”

三妹说：“爸，我们怕路上行李被偷才锁的，毕竟东西还蛮贵重的。”

父亲这才喜笑颜开，干咳两声说：“也是，行了，密码是什么？”

二妹说：“爸，密码是我们的阴历生日。”

见父亲脸色又放了下去，我说：“爸，您总不能连我们的生日都不记得吧？”

父亲尴尬道：“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待会再开吧，吃饭吗你们？”

我真想问一句：您做饭了吗？

二妹为了不让父亲失望，说：“不吃了，我们还要回去加班，挣钱呢。”

父亲说：“哦，那不送了。”说完可能觉得差点什么，又补充：“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像显得他很在意我们似的。

我们离开了老家，坐上去国外的飞机的时候相视一笑。

三妹说：“不知道我送的瓷碗他喜不喜欢。”

二妹说：“我那一盒增高药可是正品呢，说是有用呢，不知道他吃了还长不长高！”

我说：“三妹我送的锅铲和你的瓷碗，差个锅，不然刚好一套，只可惜二妹非要送增高药，笑死！”

一箱子的锅铲、一箱子的药、一箱子的瓷碗，他可以用一辈子了。

打开箱子的时候他应该很开心吧。

而我和两个妹妹也将拥有新的生活，再不会回那个泥泞的地方。

只有我们三人在的地方，那才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