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歪在床上,嘴里止不住的呻吟。
感觉自己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疼。
反正全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
归根结底,都要怪那个不孝子!
活着的时候就气自己,死了又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竟然还死而复生吓自己!
真是生了个活祖宗,合该自己供着。
张太后捂着心口,想起朱厚照,眼泪就一串串往下掉。
宫女小心翼翼地进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张太后榻前福了福身,小声道:“太后,建昌侯来了。”
张太后立马坐起身,眼睛都亮了。
“禀告什么?还不快让他进来。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形吗?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延龄进来的时候,就见自己姐姐面色红润地坐在床上,慈爱地望着自己。
他半点不客气地往绣墩上一坐,张口就道:“都怪姐姐你,非把大哥塞进去安陆的人里头。现在倒好,我外甥活过来了。回头追究起来,我俩一个都落不得好!”
张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张延龄大骂。
“若非你同鹤龄不争气,我何苦要去讨好兴府?我为你们筹谋,你们倒好,反过头来怪上我了?!”
张延龄撇嘴,“先别窝里斗了。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让我那大外甥消气吧。”
说罢,又埋怨上了。
“你说你叫人领军去安陆干什么?非得把排场闹这么大。现在还得指望首辅来擦屁股。人家要是不乐意,呵呵。”
张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这不是想着阵仗大了,显得我重视,兴府那头见了也高兴。回头你跟鹤龄出事,也不怕弹劾。”
谁能想到自己儿子又活了呢?
这是张太后的小心机。
旨意过了内阁,就是她与阁臣的一致意见。兴府不见得会承她的情。
张太后可不会干出让别人摘桃子的事。
可现在,好处没让人捞着,反倒要人帮忙。
张太后脸皮不太厚,有点张不开那嘴。
张延龄见姐姐犯愁,就拿出自己在家时就想好的主意。
“要我说,要不就干脆立兴献王的长子算了。省的麻烦。”
他大剌剌说道:“反正外甥也不待见我和哥,不如换一个能听你话的。那孩子年纪小,倒是还能调教。”
张太后瞪大了眼睛,“你这是要我夺了自己儿子的帝位?”
张延龄两手一摊。
“不然呢?遗诏也发出去了,丧钟也敲过了,护军也派出去了。前面我们犯不着揽事儿,有阁老们顶着。后面那件,要是他们撂挑子不干。姐,你能落到什么好?”
他指指张太后,又指指自己。
“我们姐弟仨,怕是都得被秋后算账。”
张太后蹙眉思量。
她倒是不怕,那是她儿子。难道还能反了天了?
可两个弟弟就难说了。
张太后也不是不知道儿子对舅舅们的厌恶。
张延龄又加了一把火。
“若是兴府那小子,知道姐姐你为了让他即位付出这么多。一定对你感恩戴德。往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还敢反不成?”
张太后有点心动。
自己儿子显然已经养废了,忤逆得很。要是换一个,好好管教,未必不如亲子。
要是自己一力推举他上位,日后对自己不敬,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了。
张太后思及此,扬声令人进来。
“去请首辅过来,我有大事与他商量。”
斜睨了一眼傻笑的张延龄。
“我迟早得死在你们兄弟俩手上!”
张延龄满不在乎。这种话他听多了。
杨廷和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大概是自己真的老了。
否则怎么会将太后的话给听错了呢?
杨廷和郑重地朝张太后行了一礼,“劳烦太后再说一遍,老臣方才不曾听清。”
张太后擦着眼泪,“如今活过来的那个,不知是什么鬼怪。他不是天子!”
杨廷和疑惑地问:“太后何出此言?”
陛下明明认得自己,怎能说不是天子呢?
若是鬼怪,又岂会对宫中诸人这般熟悉?
杨廷和也不是没有疑心。但宫中耳目告诉他,天子醒来后,与过去无异。熟悉的几人,都能认得出来,也知道隐秘往事。
不放心的杨廷和还亲自试探过。
天子对诸事对答如流,甚至还主动提及昔日东宫侍讲时趣事的细节。
这些都是旁人不清楚的。
杨廷和刚打消了疑虑,这边太后又怀疑上了。
不仅是怀疑,她非常笃定这个人不是自己儿子。
张太后哀哀道:“这天下,岂有认不出自己儿子的母亲呢?”
说着,借着丝帕,悄悄朝屏风瞄了一眼。
一句话,让杨廷和哑口无言。
母子连心。
陛下是不是陛下,这话旁人说了都算不得准。
唯有生母所言,必是真的。
杨廷和半点没往其他地方想。
这天下,岂有不为自己子孙考虑的母亲?
杨廷和长叹一声,“先前我来时,已着人通知梁储原地待命。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张太后道:“首辅老成谋国。国是自当谨慎。岂能如此言语。”
杨廷和拱拱手,表情有些失态。
“那就请太后懿旨,将……其幽禁吧。”
杨廷和到底心软,说不出诛杀之言。
张太后松了一口气。
先前她还以为自己要多费些言语,才能说动阁老。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弟弟教的这番话,果然有用。
张延龄一直隐在屏风后,听闻大事已成,按捺不住地兴奋跑出来,为张太后奉上笔墨。
张太后嗔怨地乜斜他一眼,准备提笔。
杨廷和意识到不对劲。
这里头还有建昌侯什么事?
他敏锐地意识到,太后与张延龄有所谋划。
联系到先前兵部告诉自己的事。杨廷和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急忙阻止,“太后且慢,不可轻下断论!”
张太后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
“首辅?”
杨廷和正色,“太后凤体违和,本应静养。但兹事体大,还望太后抱恙视朝。”
张延龄暗道坏事,在心中痛骂杨廷和。
这厮就是不想见他们张家好!
张太后见弟弟拉着脸,知道不好,忙道:“此事我与首辅定下即可,何须视朝?”
杨廷和怒道:“国是岂是一家之言就可定下的?我乃辅佐君主之臣,非伊霍之辈!”
“还望太后明日视朝,我们于朝上分说一二。”
说罢,瞪了一眼缩着头的张延龄,怒气冲冲地离开。
张延龄不久后也离宫归家。
送他的太监目送建昌侯离开,招来一个小太监,耳语一番。
那小太监脚底抹油般朝乾清宫的方向跑去。
正德放下手中的书,“哦?”
倒有些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