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手扶着白氏，一手牵着柳烟，纤云亦步亦趋跟着，许志卿偕同她们慢慢向外走去。柳烟的柔荑紧紧地被拿捏在手中，许志卿此时方有一隙心思去体味纤纤素手的触感，圆润丝滑，只是太凉了些。先前闯入姨娘婚房时，那幅雨过清荷般的画面，这个时候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不由心中一软，暗道一句我见犹怜。于是手上悄然使了些力，似乎想渡些温暖过去。

客厅仿佛是被清过了场，了无人影。那些手无寸铁者听到他们的计议之后，早在许家另一个小丫鬟梅青的带领下，向后面的小花园奔去了。

许志卿知道这个丫鬟，本来是母亲买来，预备支使几年，待到蜜桃成熟时再说的。谁知去年被自己的前世办掉了。不过小丫鬟今日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既爱又怨，唉，关我甚么事啊！

出了客厅，依稀看见朱谦三人等在后花园的入口，会合后，俱往后门赶去。许志卿仍然没有撒手，左扶右牵，柳烟似乎也无意挣脱，任由他握着。她的指尖渐渐有了些暖意，温润如玉。许志卿感觉到她投来一瞥，也跟着转头看取一眼，与她有了第一次对视，在这个黑夜的逃亡里。

出了小花园，一堆人挤在后门处，嘈杂纷乱。等到梅青开了门，一个个虐狼欺虎似的夺门而逃。

梅青抬眼看见许志卿过来了，眨眼飞到他面前，又见他这般情形，大为窘迫，只得福了一礼，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出了后门，那群人倒还没有散去，正在暗夜里辨识着去向。

许志卿正与知县和两个小旗商量，是否先去总旗所暂避，突觉火光大起，许府东西两条巷子里突然蹿出两队贼人，足足百十个，明火执仗拦住去路。

一个头目阴笑两声，冷声道，“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分兵守在此处果然有所收获。兄弟们，这么多女的都扛回家做老婆，男的都给我捆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两边的贼人缓缓压了上来，十多只火把之下，阔刀光寒，弓箭阴森，只待一声令下便大肆收割生命。

许志卿脑袋里飞快地盘算如何逃脱，如果退回去，后门近在咫尺，似乎可行。然，这些贼人势必从后门攻入，与正门贼人前后夹击，最终结果不难想见。于是计议已定，对知县三人悄语道：“老爷，如果我有不测，请照看好我娘和姨娘。”

说罢，拨开众人，迎着贼人头目走去。身后，白氏伸长手臂，嘴唇动了动，未曾开口便瘫倒在地。梅青慌忙矮身扶起夫人，却又泪流满面盯着他的背影。柳烟则是紧咬朱唇，眸子里火光和晶光交相映现。姨娘则紧紧抱着柳烟的削肩，一副惊惶无措的样子。

离贼首十多步，许志卿站定，先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未把持杀器，又收回手拱了一礼，“将军且慢动手，在下锦衣卫武宣总旗的嫡子，有几句话想说，请将军行个方便。”

“讲来听听。”

许志卿一边正视贼首，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那些弓箭手的举动，见其卸了力气，不由一喜。

“将军，这些人都是府上女眷和丫鬟，余者不过是些乐师、舞者，就是在下也只是一个尚未成人的白身，于将军及麾下各位并无任何妨害，不知将军可否通融通融。我等愿意合出一笔银子，犒劳将军及麾下诸位，将军意下如何？”

许志卿后世听过“有钱能使磨推鬼”一说，这些家伙造反，自然是无利不起早。银子，女人，混个人模狗样儿的官，其所图者，如此而已。

贼首桀桀怪笑几声，“你以为几个钱就能打动本将军？怎么，有钱了不起啊！我说，你打算出多少？说来听听？”

许志卿两手一摊，朝前又走了几步，尬笑道，“将军，实不相瞒，这里也就是我家有一丢丢小钱，其他人都是穷鬼，榨不出什么钱来的。”

贼首面色一寒，“那你就是在耍我？”

许志卿满脸堆笑，“岂敢岂敢……”话音未落，脚下鬼步急蹴，身形动如鬼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欺近贼首身侧，右手带出短剑，抵在匪首脖子之上，左臂则使力一揽，捞过其前胸，紧紧箍住，又顺势一个摆转，挟持着贼首向后退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电光火石。那贼首胸口受巨大的臂力挤压，骨头凹陷，痛呼几声，涕泗横流。

一众贼兵石化当场，这尼玛咋肥四？

至此，所有人才明白许志卿上前谈判的真正目的：诱之以利，乘之以隙，胜之以技！杜谦在人群中不住地点头，对自己看人识相的精准颇为得意，先前所云“心怀奇志，胸藏丘壑”这八个字他是当得起的。

眼看离了贼兵有十多步，许志卿一边继续后退，一边用短剑抽打着贼首的脸，鄙夷道，“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抬举你一声将军，你就自以为是了。你真以为我要和你做交易啊，漫说手头没有银子，即便有，我也绝不会把银子和身家性命交出去，任你予取予夺。呃，你又打算出多少来赎命呢，说来听听？”

许志卿的左臂不知不觉向上滑去，死死勒住了贼首的咽喉，致其连声干呕，差不多要窒息了。

眼见贼兵缓缓压了上来，许志卿松了松左臂，短剑再次抵住其颈部动脉，“让你的人退后！”

贼首舌头发紧，口中咔咔有声，拼命抽了几口气，这才运足力气，“退！退后！”

贼兵果然停了下来，踯躅不前，亦不退后，只是呆呆地看着许志卿，既恨又怕。

许志卿退回到人群中，杜谦等人赶忙上来接应。许志卿道，“知县老爷，快让他们进去吧，下一步怎么办，我自有计较。”

杜谦转身大喝一声，“所有人，一个跟着一个，慢慢退回府上，千万不要乱，违者格杀勿论！”

最终，在所有人退回府内以后，许志卿也退守在门口。

贼人并非一直杵在原地，在这边组织清场的时候，他们又慢慢压了上来。两边的人马渐渐合在一处，越欺越近，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重新站定。他们手上的火把快要燃尽，然而杀气和恨意却越发凌厉。

许志卿心里清楚，眼下就凭自己一人一剑，对付百十个亡命之徒，天大的本事也活不下来。历史不能玄幻，这会儿吹牛逼是要死人的。他只能等，受尽煎熬也要等，等到乘之以隙，胜之以技！他的左臂一直紧紧地勒住贼首的脖子，贼首早就死翘翘了，但他必须让贼人觉得他们的首领还活着，还在挣扎，他只能装。这一点，对于一个影人而言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装逼谁不会啊。唉，要是老谋子带着他的剧组也穿越过来就好了，现场录像剪辑，绝对可以抢到那个可爱的小金人。

一支火把熄灭了。

气氛越来越压抑，贼兵的愤怒和隐忍已经到了顶点，只需要一点点刺激，许志卿必将万劫不复。然而，他需要的那个“隙”还没有到来，他还要装下去。

他凑到贼首耳边，以最近的贼兵能够听清的声量说道，“将军，我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杀了你，我们都活不了，放了你，我们还是必死无疑。怎么办呢？”他作势听了一会会，口中偷偷发出嘟嘟囔囔含混不清的声音，又咂咂嘴，摇摇头。

他冲着贼兵大声说道，“你们的头领说只要我放了他，他以他祖宗八代起誓，绝不会杀了我，你们信吗？”

几个贼兵应道，“反正我们是信的。你放了我们的头领，我们也保证不杀你。”

“你们不是要把那些女人扛回家做老婆吗？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的，那你们不还是要杀了我？”

“这个好办啊，我们不要她们做老婆了，我们保证！”

接连几支火把熄灭，似乎他们的贼心也偃息了下去。

许志卿暗自叹息一声，这些贼人心智可是不低啊，话语里到处是坑。而他分明从这些贼兵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只有死囚才有的眼神：有生无死，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