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大门后的过道里阴冷潮湿，一片漆黑。郑建国用手电照了一圈，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过道，地上堆着一些潮湿发霉的柴火，墙上用烧火棍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和字迹。

走出过道之后，光亮重现。这是典型的三进四合院的第一进，其实也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用一个带月亮门的花墙隔开了，花墙上有两个八角形的花窗，装饰性的雕刻着一些花纹。月亮门旁边放着一个大水缸，里面有些酸臭的雨水，从旁边经过时，惊起一群花脚蚊子。

到了这里，郑玄似乎有点印象了。他记得花墙下的这个大水缸，有次大雨之后，一条蛇从房顶掉进缸里，怎么都爬不出来。姥姥死活不让别人去抓，非说那不是蛇，而是守护老宅的“卧龙”，最后还让人给放了，煞有介事地在房顶的屋脊上铺了一张破旧的草席，用来给那个“卧龙”作为避风挡雨的遮罩。

从月亮门走进去就是正院了。郑玄跟在郑建国后面，站在月亮门往里一看，整个院子全是荒草，几乎已经看不清别的了。

“你看，那个鬼脸玉佩就是从那找到的。”郑建国用手电筒晃了一下左手边的厢房。

郑玄站着没动，儿时在这座院子里生活的记忆似乎像是无数被打破的镜子碎片一样，不断从脑海深处涌现，并且正在重新慢慢拼凑组合。此刻站在这里，老宅如同一个垂死的老人正絮叨着给他讲述着童年的记忆。

一道闪电蜿蜒着破开夜空，整个院子里陡然一亮。郑玄回过神来，才顺着郑建国手指的方向看去，左边的厢房果然倒塌了一半，露出了半截墙壁，斜着垮下的房顶以及瓦片全部滑落，露出了一根根檩条和椽子，月色下看起来就像一具野兽残骸，露着嶙峋的肋骨。

他拨开野草走过去，郑建国对他说：“这是你小时候住的房间，你还有印象吗？”

郑玄点点头头，倒塌的墙壁内侧上还有一张80年代的女明星海报，斑驳卷曲。画上的女人穿着高领的红色毛衣，一头大波浪的卷发，眼睛的部位被小时候的郑玄抠了两个大洞，此刻正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微笑凝视着他们。

郑建国指着墙壁中间的土坯，说：“那个鬼脸玉佩就是在这里面找到的。”

厢房的墙壁从中间一米多高的地方开裂倒塌，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以前的房子地基、棱角和主要承重结构都是用青砖建造，但主体部分是用一种非常宽厚的土坯做的，这倒不是地主家买不起青砖，而是土坯盖的房子，外面抹上坚硬的石粉青灰，即扛风雨又冬暖夏凉。

小时候郑玄曾见过大人烧制土坯，这泥坯在设计烧制的时候，中间都做了凹形处理。可能是因为拱形的东西承重力更强。

另一方面土坯呈凹状，凹槽里可以藏一些金银细软，再用洋灰抹上墙皮，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非常保险。

“其他地方找过了吗？还有别的发现吗？”郑玄看了一圈，感觉无从下手。

“还没有，这么大个院子，要是翻个底朝天，我一个人可不行。”

郑玄随手掰掉了一大块墙皮，见又露出了不少缝隙，他伸手就从缝隙里摸了进去。

郑建国脸色一变，赶紧上前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不怕被‘黑老婆’咬了啊！”

听到“黑老婆”三个字，郑玄顿时打了个冷颤，猛地缩回了手，看着黝黑的墙缝，心有余悸。

这种年代久远的老宅，由于阴暗潮湿，墙缝里往往有一些类似于土鳖或者土元之类的虫子。小的有一元硬币大小，大的能长到鸡蛋那么大，在当地叫黑老婆。可能是有某种毒性，要是被它咬了一口，疼得庄稼汉都受不了。

郑玄小时候倒是没被咬过，但他见到其他小朋友被咬后的惨状，整只手肿得像个熊掌，手上的水泡大得像个鸡蛋，淡黄透明，里面一包脓水。很长时间，这玩意儿都是郑玄的童年噩梦。

郑建国拨开他，摸出打火机，打燃以后在墙缝外面来回晃了几下。果不其然，一只核桃大小的黑老婆从墙缝里慌慌张张地爬了出来，跌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乌黑发亮的背壳里面，密密麻麻的细腿，拼命蹬着把身子翻了过来。两人赶紧让开，那东西看起来笨重，爬得速度却很快，转眼就消失在杂草中了。

两人用这种方式摸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什么都没有，到底怎么回事？”郑玄沉声问道。

“没有就对了，这更能说明那个鬼脸玉佩有问题。”郑建国抬起头来，悠悠冒了一句。

“什么意思？”

郑建国点了根烟，他刚要解释，就听天上一阵滚雷声响起，他只得闭嘴。

等雷响过，才说：“厌胜术的特点是长期性，它虽然见效缓慢，但破坏性很大，持续时间却很长，厉害得能祸害几代人。所以，施法的人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镇物放置的隐蔽性，所以，绝大多数镇物都是放在家里极其隐蔽的地方，这才是关键。”

“这我知道，说重点。”郑玄催促道。

“据我了解，厌胜术有主次之分，主要起作用的是符咒，一般会安排在主宅里。其次才是一些施咒用的镇物，比如刀、剪子、弓箭、主人的头发等，这些用来针对某个具体的人。”

“如果找到了这些镇物，这厌胜术怎么破？”郑玄问道。

“简单地厌胜很好破除，就是一把火把镇物烧了就行。如果下厌胜术的人是个高人的话，就得他自己来破了。”

“那玩意下厌胜术的人已经死了呢？”

“那就只能找一个比他更高的高人了。”

说完，他狠吸了一口烟，说：“走，我们到正厅房去看看，我怀疑那儿也有镇物。”

“那你上次来的时候，怎么不去看看？”郑玄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恰好此时突然雷声隆隆，郑建国等雷声过后，支吾着转移了话题：“老天爷，不会要下暴雨吧？”

哪知郑玄根本不吃这一套，继续追问：“都立秋了，下什么暴雨，你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他俩吓了一跳。郑玄猛然回头往后看去，深深的草丛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见原本夜风中轻轻摇曳的野草，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显然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迅速通过。

两人对望一眼，这时天上乌云密布，荒宅里一片漆黑，偶尔有闪电划过夜空，又将院子照的一片惨白。远处猫头鹰发出一连串的夜啼，这荒芜萧杀的老宅里，气氛陡然显得有点诡异。

郑建国看了看天，说：“这、这宅子有点邪性。”

“少来这一套，你连别人祖坟都敢刨的人，你会怕？”郑玄白了他一眼，根本不信。

“别说得那么难听，那不叫刨祖坟，现在流行叫摸金盗墓。”郑建国嘿嘿一笑。

郑玄懒得跟他斗嘴，用手一指正厅房，“走，我看看到底多邪性。”

两人迈步朝正厅房走去，却没留意脚下被荒草掩埋的石头台阶，结果双双踏空，摔倒在草丛里。郑建国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去扶郑玄，却见他一直盯着脚下的台阶。

那石阶是用整条的大青石打造的，有近50公分高，几乎围了院子一周，显得院子中间倒像是个下沉的地坑。由于荒废已久，有些手指粗细的老树根系从石缝里爬了出来，竟生生把石台阶撬出了裂痕。

“咱们这里离邙山还有一段路程，平常人家也没有人用石头做台阶的习惯，这院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石台阶？” 郑玄小时候从不在意这些事情，现在想起来，这院子确实有些蹊跷。

“哦，忘记告诉你了，张地主是山西人，可能人家那边喜欢用石条做台阶，虽然咱这边石头少，但架不住人家有钱啊。”郑建国解释道。

“山西人？”

“对啊，好像是从什么山西老槐树那边迁过来的。”

郑玄脑子转了一下，暂时接受了这种假设。

两人穿过院子时，发现荒草里有几个青色的圆墩，用手电筒一照，是一个石鼓，他们略微一数竟然有7个之多。

“我记得以前没有这些东西啊？这石鼓是用来干嘛的？”郑玄又问。

“这哪是什么石鼓，这是石凳。原来当凳子用的，夏天坐在院子里吃饭用的，可凉快了。”

俩人避开石凳，来到了正厅房门前。四根原本朱红的柱子撑起了廊檐，柱子下面有四个石墩，分别雕刻着“福禄寿喜”四个大字。正房门是四扇开的雕花木门，分别刻着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上面还有两个青铜拉环。当然，现在看起来锈迹斑斑，长满了铜绿。这正厅房原先是一家之主住的地方，现在看起来依然感觉小有气派。

尤其是这四根柱子郑玄印象很深，小时候他总是流鼻涕，每次进姥姥屋里，要在外面的朱红漆柱上把鼻涕蹭干净。时间久了，一米来高的地方，就有了一圈肮脏的颜色。现在，原本朱红漆的柱子，如今也都爆皮开裂，眼看撑不了多久了。

郑建国上了石台阶，伸手拉开了正厅房的大门，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难听的声音，如同一脚踩到了垂死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