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莲是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年嫁了人,嫁的是益州同知刘家的儿子,虽比起京城天子脚下来说刘家的从六品毫不起眼,可毕竟也是主管一方民政事务的大员,益州也是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沃土,条件也算不上入不了眼。
何况,苏家早在皇祖时期就已没落,只剩了苏旻和郑氏一对孤儿寡母,空留了一个爵位承袭到苏旻时也只是个无甚价值的子爵了。
直到他一朝中第上金殿,才算是他日卧龙终得雨,苏家又重新在京城的小角落里悄悄有了名头。
而在昔日风流韵致、雄姿历落的探花郎尚了公主后,苏家彻底回到了京城的世家名流之列,而破落户郑家的女儿也有了机会嫁与地方六品大员之子为妻。
说起来这桩婚事本就是郑晓莲高攀了,还是用的她公主府的名头高攀。
当初郑氏一心想亲上加亲把自己的侄女配给自己的儿子,却不曾想公主一道旨意便要为郑家小姐招亲,提起这事郑氏便是一肚子气。
“当初你爹娘也都是没个眼界的,一听是同知大人的儿子便上赶着要答应这桩婚事,却不曾想想有旻儿在,哪须得自降身价到那个份上,旻儿就算尚了公主也颇得今上宠信,自是前途无量,偏偏听信了望舒院那位的话,简直耽误自己女儿一生。”
郑晓莲听到姑母毫不在意的评论贬低自己爹娘,有些不快的抿了抿嘴,但又不得不承认从内心深处她是认同郑氏的,她也怨爹娘把自己嫁了那么普通的世家,嫁的夫婿还只是一个白身。
但想到表哥,她忍下了对郑氏言语的那点不满,面上仍旧是顺从与恭敬。
“好在那刘家的儿子也是个不长命的,否则你这一生就当真耗在那家人屋里了,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我已经给你爹娘去了信要你长伴在我身边。”
闻言郑晓莲的那点不满早已烟消云散,能长留在京城对她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要知道出嫁前她也只是偶尔能来表哥府上小住一两个月。
她轻轻给郑氏捏着腿:“只是难免劳姑母费心了。”
郑氏哼笑着:“有姑母在你就只管放心罢。”
不同于慈安堂的和乐融融,望舒院内气氛有些冷凝,直到一句“驸马来了”才打破了寂静。
苏旻已经更了衣沐了浴,洗去尘埃后还带着水汽的男人带着世俗的气息,仿佛不再是那个居于庙堂行事得宜的帝师,也不是温润如玉恪守礼法的驸马,而是她林长安的夫婿。
她起身迎了上去:“昱之。”
苏旻恭敬的垂首:“殿下。”
“我已说了数遍,昱之不必再如此,夫妻之间如此客气未免太过疏离。”
“礼不可废,殿下。”
林长安没有再坚持,成婚五年只除了第二年夫妻间气氛稍有融洽,而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她再未与苏旻像正常夫妻一样相处,仿佛在他眼中,他们只是君臣而已。
她本应习惯了,可还是忍不住想听他唤一声她的小字,也罢。
“臣擅带外人回府,特向殿下请罪。”
林长安没有想到苏旻如此着急要来她院中原来只是为了来请罪,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当然已经知道郑晓莲为什么会同他一起回来。
虽说“请罪”有些生疏,但是想到驸马还是亲自来解释了嘴角难免噙上了一抹笑意。
何况,在他的口中那还是个“外人”,她的那点不满也可以被忽略不计了。
“我已知晓原委,想必是母亲心疼侄女才让你绕路接她回来,人之常情罢。”
“臣必早日与母亲商量为表妹定个好去向,这段时日的叨扰还望殿下体谅。”
“我说了昱之不必如此与我生疏。”
按照礼法来说郑晓莲应当在夫家守寡,想必是郑氏又搬出了她公主府来刘家那边才老老实实放了人不敢有怨言。
她总是如此,一边嫌弃她以势压人嫁与苏家既无所出又不允许纳小,一边利用着公主府的权势在外谋求利处。
但二人间难得的相处,她不想把这些事说与苏旻听。
两人说着话间天色渐晚,苏旻赶路的疲惫也渐渐显露在了眉眼间,林长安唤来了春水:“掌灯送驸马回前院吧。”
春水闻言立即接过了洒扫侍女递过来的提灯,准备引苏旻离开。
两人从成亲起就不曾长住在一处,即使在新婚夜送走宾客后驸马也是第一时间去了书房而不是回到望舒院的洞房。
在第三年她擅自为郑晓莲相看夫家和郑氏闹得不欢而散后两人同房的次数就更少了,她并不再试图留下他。
闻言苏旻放在外裳衣襟处欲解衣带的手不动声色的垂了下去,行了礼后便随着人往后走去。
留在前院刚准备和衣睡下的陆青见着苏旻又回来赶紧招呼奴才去打水,忙前忙后重新为他准备寝具,“我的爷啊,您怎么又回来了呢?不是说今晚要歇在公主院里了吗?”
苏旻没有理他。
陆青没得到答复又继续恨铁不成钢:“您不会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吧,难怪公主殿下不想把您留下了,这次下江南的时候不是都说得好好的吗,别再把殿下越推越远了。”
苏旻摇头笑骂:“你不过就是想着望舒院里的春水罢了,还在这儿教训起我来了。”
陆青赔笑着为他更衣,“大人心里知道就行怎么还说出来了呢,我这也是为了大人好,爷不是也想同殿下缓和关系吗?”
“罢了,来日方长,明日入宫的朝服都备好了吗?”
------
天还未完全破晓时一辆马车就从公主府出发往宫中去了,而尚算年幼的帝王早已等在了御书房中,坐在帝王下手的是辅政大臣宰相陈恪言。
“微臣旻恭请陛下圣安。”
“苏爱卿坐罢,安茂实,给苏爱卿上姑母前些日子送进宫来的龙井,爱卿只管将你在江南的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苏旻闻言心下却是一惊,小皇帝提防着手握先帝圣旨掌控兵符的庆国长公主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此次派他下江南是为民生经济,历代帝王最忌便是财政与兵权挂钩。却在此时刻意提起长公主,怕不是为了让他品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而是有刻意警告之意。
“回禀陛下,微臣回府后已将一路见闻一一记录呈上,不曾有瑕与他人谈论此行。”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说话下首的陈恪言便温和笑道:“陛下没有别的意思,苏太傅不必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