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1

端平二年的冬日，京都的雪似乎不曾断过。

最严重的一次，积雪可没至膝盖，远郊的不少房子都让积雪压塌了，南朝的和靖帝姬就在这场大雪里入了京。

和靖帝姬在金殿之前俯身下拜。雪花落至她的乌发、落于她单薄背脊，跪伏在地上的女人，是那样的娇怯和单薄。

那道沉沉殿门忽然有了动静，天光尽情倾泻在从里出来的男人身上。

最前面的是年轻的帝王。他停在阶前，向跪在下首的人投以冷静眸光，声音因邈远而显得过分低沉，“帝姬远道而来，何必行此大礼。”

有内侍上前搀扶帝姬起身。她缓缓抬起头来，在看清帝王面貌之时，呼吸微不可查地一窒。

一张脸渐消退成雪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帝王面色微沉，“和靖帝姬大概累了，不若下去休憩。”

……

不到十年的工夫，天下便换了模样。

南朝势弱，和靖作为来和亲的帝姬，再如何被慢待，都属寻常，更何况，如今南朝在位的早已不是她的父皇，而是非一母所出的兄长。

和靖帝姬被安置在后宫内一处顶顶偏远的宫殿之内，殿外便是衰败的枯枝与落叶。

和靖刚搬进去的时候，常倚了窗来看，倒是身边的绿蜡不免忧心，“帝姬，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才好？”

她轻声回答：“只当自己是个物件。”

绿蜡同一旁站着的碧翡对视一眼，各自暗暗叹气。

她们都是南朝的宫人，如今成了帝姬的陪嫁远道而来，帝姬过得好，她们才能过得好。五分的忠诚发酵成十分，偏偏帝姬毫不在意，只同细竹一人亲近。

期间细竹从外间拿了药进来，柔声说道：“时辰到了，帝姬，用药吧。”

和靖帝姬放下手炉，碧翡上前替她松发，绿蜡则替她宽衣。

细竹抖开一条白布，蘸了药膏后系在了帝姬双眼之上。药膏沁凉，同双眼相触。眼底的灼热之感立时消减。

细竹扶住帝姬胳膊，“帝姬小心，奴婢送您去沐浴。”

帝姬沐浴向来只要细竹一人陪同，绿蜡胆子大些，一咬牙，“帝姬，奴婢也一同前去伺候罢。”

细竹两道细眉立时挑了起来，随即向绿蜡和碧翡二人脸上看去。后者忙双双低下头。

和靖帝姬拍拍她的手，“洗澡而已，无碍的。”

绿蜡和碧翡这才上前，扶住不能视物的和靖帝姬另一侧身体。进浴池之前，细竹还是拦开她们二人，替帝姬除下小衣来。

她的肌肤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之中。一片雪白细腻中，左肩上的疤痕分外清晰。

瞧着……像是箭伤？

绿蜡收回目光来，拿下香丸来在水中晕开。

等帝姬沐浴完，她们帮着帝姬穿好寝衣，送至榻上，今日的事便算完了。

帝姬并不喜欢宫人守夜，最得她信任的细竹也是不守的。

绿蜡和碧翡两人先退下，她二人一同被调来帝姬处伺候，又是同乡，关系自然亲密。

绿蜡在房里吹灭油灯，在黑暗里同碧翡低声说话，“我现在真后悔，若是当时不争那一口气，也向梁大人使了银子，咱们二人也不至于齐齐落到这境地。”

碧翡笑一笑，“你呀，就是心气太高。要我说，成了帝姬的陪嫁宫人也不见得是坏事。”

“最起码帝姬性情平和，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子，细竹姐姐虽然压我们一头，可也不是豪横之人，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