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儿媳一起离婚了

留学归来的儿子为了摆脱旧式包办婚姻。

对他爹灌输婚姻自主的新式洋派作风。

看出他眼中的臆动。

我转头对儿媳说。

「娘要摆脱旧式枷锁，你要跟我一起吗？」

儿媳神情激动，反手握住我。

「娘走，我就走。」

我淡定点头。

「好，明天就登报离。」

1

留学归来的儿子仿如咆哮君，对着我大喊大叫。

「娘，你为什么就不懂，包办婚姻是旧社会的糟粕，我和你根本讲不明。」

转头对着他爹苦大仇深地诉说钟情。

「爹，包办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你不是应该深有体会吗？

「你纳的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不就是她们的眼睛和嘴巴像雪姨吗？

「爹，你不是总教诲儿子不要悔恨终生吗？」

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转向宋荣轩，窥视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眼神狠厉地瞪了儿子一眼，威严地呵斥。

「宋绍勇，我看你在外面读书读傻了，只会胡说八道。」

之后吩咐下人强硬把儿子带下，转头安抚我身后的儿媳。

「婉娘，放心，爹只认你这个媳妇。

「你这个做娘不要只顾着拈酸吃醋，小家子气地和她们一般见识，只会斗气，有空就好好管教一下儿子。

「绍勇这样，都是你惯的，真是慈母多败儿。」

说到后面竟然倒打我一耙。

真是笑话。

从小到大，他根本不让我插手儿子的事。

说宋家男丁不能长于妇人之手，硬生生在孩子还小时，就不让他和我过多亲近。

现在离经叛道了，反而怪责我。

我又不是纸糊的。

我可以容忍他纳妾，只要撼动不了我的地位。

我没所谓。

这是我娘说的改变不了，只能融入。

但他竟然私下，亲自带儿子去见，不知所谓的雪姨。

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我愤而站起，在儿媳的搀扶下甩手离开。

他的多一句谎话，我都不想再听。

2

看着晃动的烛火，往事不禁浮上心头。

自从嫁入宋家后，我生儿育女，勤勤恳恳地服侍公婆。

除了日常忍受婆婆的刁难，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纳一堆的莺莺燕燕为妾。

只不过表现一丁点不满意，反对的话还没到嘴边。

婆婆轻飘飘地打断。

「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作为我宋家媳妇心胸要宽广，不要学穷人小家子气的做派。」

「何况我还没死，轮不到你做主。」

那一刻，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涌进，堵得我胸口闷闷的。

我娘的话再次回荡脑海。

「曼曼，娘不想你和我一样，终身被困在深宅大院里。」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清了。

曾经想过逃离，但看到怀里还在嗷嗷待哺的儿子，始终下不了决定。

默默地接受了婆婆的潜移默化，直到儿媳婉娘的出现，让我再次想到了我娘。

那时候新式学堂才刚开始不久，我娘不顾我爹的反对，一意孤行地让我去上学。

无奈一场急病，我娘病逝，才读一年就被爹强迫休学。

不久后就嫁给了宋荣轩。

听说还是他亲自求娶的。

曾经一度幻想他心悦于我，才会不顾门第之别。

直到一个，两个，三个的女人进门，我豁然醒悟。

奢求男人的感情，在深宅大院里是痴心妄想，是危险的行为。

何况他心里有一个朱砂痣，心头肉。

就是刚孀居不久，前警察局长的姨太太曹雪娇。

想到这，我不禁心里嗤笑自己。

宋荣轩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当我是愚昧无知的妇孺看不出。

只不过是一出硬生生被逼分开的富少和穷家女的狗血剧情。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我也是替身之一。

今天儿子的话如当头一棒。

看着镜子里与曹雪娇七分想象的眉眼。

瞬间，我恶心得如吃了苍蝇屎，反胃得干呕起来。

「公公太过分了。」

儿媳同仇敌忾般地为我打抱不平，同时温柔地抚顺我的后背，减轻我的不舒服。

「儿不教父子过，怎能怪到娘头上。

「何况宋绍勇这个叉烧，真以为我稀罕他，如果不是放不下娘，我早就去过潇洒的日子，在民国闯荡一片宏图伟业……」

她后面的嘀咕越说越小声，我也听不清楚。

但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人挂心我，心里猛地觉得窝心，酸涩的眼泪不禁掉落。

「娘，为不爱你的人落泪不值得。」

儿媳蓦然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叹气地惋惜。

「娘，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公公配不上你。

「从我进门，一直待我很宽容，不摆婆婆款，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想方设法地磋磨人。

「即使对几位姨太太，你也从不克扣和虐待。

「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太圣母心了，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实在放不下娘你……」

多么熟悉的话，仿佛我娘曾经的教诲言犹在耳。

女人一生，不要围着男人孩子转，要多为自己而活。

心头敲响起了警钟，紧紧地被无形的手揪住疼痛难受。

陡然一个坚定的念头萌生脑海。

我怔愣地盯着儿媳好一会儿，忐忑地问。

「婉娘，如果娘想摆脱现在的生活，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婉娘愣了一下，神情激动地紧握我双手。

「娘走，我就走。」

当下心头大定，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坚定地回握。

「好，收拾东西，明天就去登报。」

3

第二天，二三四姨太破天荒地一大早齐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我，等着看我笑话。

「太太，都到了知命之年还和老爷斗气，小心人老珠黄没人要。」

「昨晚我可为太太说尽好话，哄了老爷一晚才消气，看我今天眼圈都黑了。」

「婉娘都不知跟随谁，学了一身小家子气，胆敢阻止少爷纳妾，怪不得要休了她。」

「不过也算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收拾好包袱走人，结婚十年连一颗蛋都生不出来，怨不得少爷想另寻。」

「就是，如某人一样占着茅坑不拉屎。」

四姨太还故意摇了几下扇子散气味。

可是我早就习惯，面容毫无波澜。

反而婉娘气不过怨怼回去。

「总比你贴脸舔马桶，连屁都放不到一个。

「有病就叫大夫，只有傻子才在大冷天摇扇子。

「是不是觉得别人的茅坑特别香，想多摇几下吸多几口，你口味怪重的，怪不得公公要你哄。」

气得二三四姨太指着她，哭嚎着叫老爷来评评理。

我连忙拉住一脸怒气的婉娘，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离开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必为了不着调的她们争吵，有失身份。

她们也只不过时代的产物，为了生存争一口饭而已。

我如往常一样，不多费唇舌，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

顿时她们吓得噤声，面面相觑。

趁着她们愣神之际，我带着婉娘光明正大地离开，直奔报社。

事不宜迟。

虽然现在宋家只是一般富户，但想要轻易离开这个牢笼也不容易。

婆婆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因为她绝不会让曹雪娇有踏入宋家的机会。

当年同意宋荣轩娶我也是为了杜绝后患。

相比曹雪娇一盆如洗，又有吸大烟的老爹。

我家虽然小门小户，但家里人也曾中过秀才，算得上书香门第。

这些都是后来从下人的私语中听到的。

可惜那时候我已经怀有身孕。

加上以宋荣轩的大男人主义，也丢不起被我休弃的老脸。

一旦被他发现阻拦，我再想逃离就插翅难飞了。

我既然下定决心就绝不回头。

心惊胆颤地等到报纸登出离婚启事的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压迫心头的枷锁脱落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

自此我不再是宋太太，而是沈曼，沈女士。

我只是我自己。

「娘，你自由了。」

4

我带着婉娘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子前。

「娘，这是？」

一路上假装轻松的婉娘兴奋地问道。

她一直忧虑我们如何安家，到底是花大钱去住酒店，还是花小钱租房子，但又怕我住不惯。

我没有立刻回应，沉默地看着好久没回来的房子。

自从我娘不在后，我再没有踏进这里一步，以免触景伤情。

静静地环顾四周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不禁想起我娘对我的千叮万嘱。

「曼曼，有一天你过不下去了，不要怕，不要放弃，这里会一直是你的港湾。」

是啊！

娘早为我准备好了一切的退路，叮嘱我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就连亲爹也不行。

这是娘私下为我准备的产业，里面充满了她对我的爱。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我真的太傻，为了无谓的人，白白浪费了几十年。

白费她一直对我的谆谆教诲。

我不是一无所有。

就如娘说的，人不到死的那一刻都有万种可能。

本来很迷茫的心豁然开朗。

我沉淀了一下心里的激动，满脸泪水地对一脸担忧的婉娘伸出手。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安身立命的家，重新开始的地方。

5

在我和婉娘休整了一晚后，准备出门添置生活用品时。

宋荣轩带着儿子怒气腾腾地杀到我们面前。

脸红脖子粗地强硬地拽住我手腕。

「沈曼，你疯了吗？竟然登报离婚，你有没有想过后果，立马给我撤了。」

宋荣轩黑着脸，将手中皱巴巴的报纸，愤怒地甩到我脸上，冲着我大吼。

「真是丢脸死了，现在我们宋家成了全城的笑话。

「娘都被你气得心口痛下不了床，你快跟我回去服侍她。

「如果不是看在我儿子份上，我早就休了你。」

现在一旁的儿子赤红着眼，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娘，你都这个年纪了还离家出走，是不是傻？

「还登报离婚，我以后怎么在朋友面前立足。

「都怪你，我被人笑话了，雪莉也拒绝了我的求婚。」

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为了他甘心留在宋家。

忍受婆婆的尖酸刻薄，假装宽宏大度地被迫接受丈夫三妻四妾，憋屈的过了半辈子。

到头来，亲娘一天一晚没回家，不但一点也不担忧，见面第一句不是慰问，而是怪责。

口口声声说我让他成为笑话。

他就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他能一直是宋家大少爷。

我冷冷一笑，压住心里的酸涩准备开口赶人。

婉娘拿着菜刀冲了出来，横眉竖眼地瞪着我儿子。

「宋绍勇，你还是人吗？简直连畜牲也不如。

「你有什么资格怪娘，我们都是跟你学的，你不是总挂在嘴边，叫嚣着婚姻自由，抛弃旧式枷锁，新社会新作风。

「难道只能你可以做，我们女的就不行，那你也太双标了。

「以为自己留洋回来就是孙悟空齐天大圣无所不能？嫌我是封建的枷锁？禁锢你自由奔放的自由？

「我呸！明明是风流花心还给自己贴金，臭不要脸。

「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不是你不要我，是我看不上你，嫌你脏。」

宋绍勇被婉娘的狠劲吓懵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窝囊地躲到他爹身后，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发狠话。

「恶婆娘，肯定是你怂恿娘的，敢骂？我不会放过你的。

「娘，她一定不安好心。」

看着只敢在家里横的儿子，实在寒心，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我一手甩开宋荣轩的手，面无表情地开口。

「宋先生，请你客气点，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请管好你儿子，再口出狂言，我可不客气了。」

然后将婉娘拉倒身旁，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回身关门。

无奈有人就是听不懂人话，厚颜无耻地堵住门不放。

「沈曼，你闹够了没有？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我说娘病了？你敢不跟我回去！」

我嗤笑一声，狠狠地夺过婉娘的菜刀，佯装往他的脚上坎去。

吓得他马上缩回去，对着门板拍打。

「那是你娘，病了就去看医生，我可没义务服侍她。

「你再大声一点，引来左邻右舍，我看你不想成笑话都不行。

「宋荣轩，我再说一次，登报那一刻，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

「也休想拿婚书拿捏我，你不是烧了，要我提醒你吗？」

我话音一落，门外猛然安静下来，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沈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6

我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不知道他打从心里不认同我这个妻子，娶我是被迫的。

不知道他心里有人，假装清高地烧了婚书以表心迹。

不知道他一直以带儿子外出为借口去见曹雪娇，还叫儿子打掩护。

不知道他纳几个姨太太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开他爹娘的催生，把她们生不出的原因都怪罪在我身上。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一直自欺欺人地假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我陡然的缄默不语，宋荣轩突然勃然大怒。

「沈曼，你就是太小心眼，总是疑心疑鬼，我才不肯告诉你。

「我只不过一时失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何必介怀。

「你果然就是斗气弄这么一出，还带着儿媳妇一起胡闹，有意思吗？宋家出丑，你开心了？

「你现在马上跟我滾回家，我就既往不咎，要不你会后悔的。」

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怪别人借题发挥，从来不反省自己。

到现在他都自以为是，没找到事情的重点。

我不想再听他的胡说八道，直接戳穿。

「宋荣轩，这样假惺惺的，有意思吗？

「我离开，你心里早就乐开花，何必再装腔作势，恶心人了。

「曹雪娇还在家里等着你吧。」

这话一说完，婉娘蹲着一盆冷水兜头兜脸泼向他们。

儿子惊呼一声，拉着狼狈的宋荣轩跑开。

「泼妇，我早就该休了你，你连雪莉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哐当一声，脸盆甩向他们。

婉娘叉着腰，恶狠狠地吓唬。

「我可不像娘的脾气那么好，再敢到我面前狗吠，下一次就不是一盆冷水这么简单。」

面对全身湿透的宋荣轩父子俩，我面露讥诮，不痛不痒地下最后通碟。

「宋荣轩，全城都知道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了，你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好面子的他第一次被我奚落，眼神阴翳地看了我一眼，语出威胁。

「没权没势，一个女人休想守住门户，我等你到时候来求我。」

真是丑陋无比的面容。

本来还浮动的心再次落下，心情变得异常平静，不禁嘲笑自己当初的有眼无珠。

和他再多说一句，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他不值得。

无动于衷地冷眼看着他们被婉娘驱赶，用力关上大门。

本以为事情就此落下帷幕。

但我还是小看了人心险恶。

平静了半个月，房子附近不但出现了一些地痞流氓。

好久不见的亲爹带着他儿子沈光宇，来势汹汹地找上门。

7

亲爹佝偻着身体，甩动他的拐杖对我迎面挥来。

「沈家只有贞妇，决不能有弃妇，除非死。

「沈曼，你马上跟我回宋家扣头认错，都多大岁数了，还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连累你弟蒙羞。

「你要敢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就算拖着你的尸体，我也要把你带回宋家，你死也只能是宋家的鬼。

「我绝不同意你登报离婚，简直是有辱斯文，不知所谓。」

一旁同父异母的沈光宇顺势拱火，说风凉话。

「大姐，如果不是我劝着爹，你早被拉去浸猪笼。

「都是五十岁的人了，还要劳动爹担惊受怕，真是不孝，想必大娘也会看不过眼，被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吧。」

我二话不说，直接对着他小人得志的嘴脸甩去一个大耳光。

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

自从娘病逝后，亲爹猛地带回来一个只比我少一岁的弟弟。

那一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娘突然病倒后，总是眉头深锁，对着我怅然叹气。

「曼曼，这个年代对女人太不公了。

「只愿你不要和娘一样，被禁锢在方寸之地上，变成锱铢必较的怨妇。

「记住男人是靠不住的，唯有自身可以依靠，做任何事都要留一手，给自己一个退路。」

自此，凡事必留个心眼。

沈光宇捂着被打的脸，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亲爹同样愣住了，被我冷漠的眼神逼得不知不觉往后退。

直到不远处一声咳嗽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举起拐杖敲响我。

「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你怎么敢打你弟。」

我硬生生地站着不回避，身体还故意往前倾。

「你最好一次把我打死，我好找我娘团聚，让她晚上来找你聊一聊，当初你是如何狼心狗肺地吞并了娘的嫁妆。」

话音一落，他手颤抖得握不住拐杖，滚落到地上。

我皮笑肉不笑地直视他惊恐的眼神，心里越来越窝火。

果然，当年娘的死并不简单。

我虽然一直心存怀疑，但内心还是不愿意相信亲爹会这么心狠手辣。

而且我没有证据，也没有强而有力的靠山。

曾经娘对我说，没有足够强大到可以对抗一切时，安身立命最重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口气，我足足忍了三十几年。

那时嫁给宋荣轩也考虑到这一层。

本以为是嫁给良人，能有一个安稳的避风港。

谁知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最后成了笑话。

对我并没有任何助益。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十年，心灰意冷地以为这一生就这样结束。

直到儿媳出现，她让我看到我娘当年的影子。

自信，强韧，蓬勃的生命力。

眼里有光，执着地坚信心中的信念。

瞬间，我第一次赞同了宋荣轩的眼光，同意这段婚事。

但心里总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她，觉得有所亏欠。

私下曾找她商谈，只要她不愿意，我还是有办法取消这个婚姻。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震惊地看了我一会儿，激动地握住我手，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道出一句。

「天王盖地虎。」

我满腹疑惑，心想她这是不情愿还是愿意，一头雾水地看着她顿然失落的眼神。

半晌，她仿似释怀，抿了抿嘴，笑着说。

「你做我婆婆挺好的。」

8

其实说是我儿媳，但我感觉好像多了一个女儿。

有时候她会对我的容忍感到不忿，也责怪我不争不抢。

但这十年全赖有她的陪伴和鼓励，我重拾信心，再次感到人生有了希望。

这次儿子要求休弃儿媳只是导火线。

因为我对她有悔。

婚约确定后，儿子就连夜出国留学一走了之。

在外逍遥十载，回家就大吵大闹要休儿媳。

我无法再忍了。

要离，也是我们休弃宋荣轩父子俩。

「大姐，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不是疯了，鬼扯连篇，爹都被你吓倒了。」

沈光宇语带指责的惊叫声，让我从回忆中惊醒。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靠着沈光宇的爹。

他脸色虽然难看，眼睛紧闭，但眼皮明显颤动得很厉害。

我心里嗤笑。

又想故技重施，假装身体不舒服，让我妥协。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三十多年前我了。

不会因为骤然失去娘，害怕再失去亲人而担惊受怕，接受他假仁假义的要求。

若我若无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转角，冷哼一声。

「他是吓着了，还是心里有鬼，恐怕只有爹自己心里最清楚。

「还有，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当我的话是耳边风，我不是你姐。

「耳朵不好使就去看医生，好狗不拦路。」

气得他脖子涨红，青筋突起，眼神快速地闪过一抹狠厉。

骤然一把推开爹，双拳握得咯咯直响地冲向我。

同时一直徘徊在附近的几个地痞流氓涌上来，阻挡四周偷窥的视线。

沈光宇一把抽了我一个耳光，咧嘴阴笑。

「敬酒不吃吃罚酒，女人就是犯贱。

「敢打我？真以为自己还是宋太太，我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我呸！五十岁的老太婆还学双十年华的姑娘搞登报离婚，自己不知廉耻就好，还让大爷我成为笑柄，和你死鬼娘亲一样不知好歹。

「叫你一声大姐，还真以为可以做沈家的主，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沈家谁说了算。」

随着他话音一落，围着的人不怀好意地逼近。

我目光微微一凝，瞥了一眼装死的爹。

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冷得瘆人。

沉吟了半秒，我假装害怕地呵斥。

「爹，你们想做什么？这是犯法的。」

这时我爹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外围响起。

「曼曼，不用怕，爹只想你乖乖听话跟我回宋家。

「宋老爷说了，只要你肯回去，他会既往不咎，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照应你弟。」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事无成的沈光宇。

沈光宇趾高气扬地瞟了我一眼，挑衅地一笑。

「姐夫答应让我做宋家百货的经理。」

宋家百货？

很快就不是了。

我意味不明地看着远处奔来的几道身影，心稍微安定了一下。

同时，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宋荣轩假惺惺地跑了过来，神情紧张地大喊。

「曼曼不要怕，有我宋荣轩在，你们休想碰她一根头发。」

9

「哔」的一声警哨声响起。

紧紧扣住我手腕，眼看就要得逞的沈光宇愕然地对视一步之遥的宋荣轩。

而本来围成一圈的地痞流氓顿时鸟兽散，一些漏鱼之网被巡捕房的人逮住。

婉娘气急败坏地掰开沈光宇的手，用力将他推到在宋荣轩身上，回身紧张地上下查看我。

「娘，你没事吧？」

早在发现躲在角落里的宋荣轩时，心里就提了心眼。

自己尽力拖延时间，暗示婉娘从后门出去，偷偷地去警局报警。

「警长，都是误会，曼曼是我妻子，她和我在闹脾气。

「惊动到你们，辛苦了，小小意思拿去喝茶，我和你们副局长很熟悉的。」

宋荣轩回身过来，马上打起感情牌，探进口袋递出一大团圆币。

我冷眼看着不出声。

一直装死的爹生龙活虎地跳起来，谄媚地帮腔。

「官爷，是家事，我可以作证，我是她亲爹。

「五十岁的人为了争风吃醋，一点点小事就离家出走，我看不过眼，才带着她弟来好言相劝。

「她脾气大，我和她弟都不是她对手，只能找一些人帮点小忙。」

沈光宇机灵地捂住被打的脸，委屈地加油添醋。

「警长，你看看，我脸都被我姐打肿，手也被抓伤了。」

面对他们厚颜无耻地倒打一耙，我真是被气笑了。

我懒得和他们多费唇舌，给了宋荣轩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后。

心情特别好地看着满脸错愕的宋荣轩他们被警长带走。

一团圆币，怎么比得上宋家的半个家业。

10

宋荣轩就是一个草包子，没有任何经商的才能。

一开始婆婆接受我，是希望我生下一个聪明的继承人。

但随着我露出的管理天分，日渐缩水的家业。

她不得不让我打理宋家家业，维持表面的风光。

反正这些迟早都是我儿子的，我也更加用心。

万万没想到宋家开始恢复公公在生时的昌盛时。

婆婆想过桥抽板，收回来自己看管。

难道她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就此放手。

于是表面答应，私下留了一手，一半的家业还是掌握在我手中。

对于宋荣轩不死心地一再纠缠，我心知肚明他为了什么。

一是他大男人主义作祟，受不了被我休弃，觉得面子过不下去。

二是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没了我这个打手，恐怕很快败光家业，没法继续恣意妄为地生活。

说到底，他都是为了自己。

为了杜绝后患，过上平静的生活。

我决定舍弃那份家业换来安稳和保护。

反正肉痛的绝不会是我。

现在我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重拾起画笔，对着花园中的婉娘比划。

「娘，你画得真好，我要珍藏起来以后开画展。」

我只当是鼓励话，没有放在心上，欣然地一笑。

「好，娘等着。」

11

我开始潜心研究国画，多专注在风景上。

于是踏上周游大好河山的路程。

游玩半年途中认识了不少志趣相投的人，眼界开阔，心境变得平和，能够淡然处之。

其中一个友人看中了我画的《落日余晖》，相邀我去参加他的画展。

开始我很犹豫，觉得自己画得很普通。

婉娘一再鼓励我，说看了这副画深有感触，觉得里面包含了澎湃的生命力。

「娘，你能让更多的女性看到，女人除了灶头孩子，还可以有其他无限可能的。」

思绪了半天，我鼓起勇气尝试，答应了邀请。

没想到我的画受到一定的好评，不少人流连忘返。

我心情澎湃，远远看着。

「你的画真不错，虽然我看不懂，但从里面我感受到了希望，不禁热泪盈眶……」

听着即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愕然地转头一看。

曹雪娇含着眼泪，直愣愣地盯着我的画。

「人老色衰的女人，就如这红红火火的落日，还能有希望重新开始吗？」

这话，她仿似在问我，也像在问自己。

我抿了抿嘴，心绪极其复杂，不知如何回应。

她拢了拢肩上披着的貂皮大衣，继续自说自话。

「谢谢你没有来找我晦气，给我留了一些体面。

「但我不会为和荣轩的行为向你道歉，女人要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并不容易。

「我和你不同，没钱没势，一个人很难活下去。」

她嘴硬的辩解，不知为何让我心里的郁闷突然释怀。

我低垂眼帘，默默地听着她的自言自语。

她不是想要我回答，也不是想向我解释，她只是想找一个人听她倾诉而已。

「我和荣轩也是相识在一个落霞满天的黄昏……」

她这一说，直到画展结束。

途中认识不认识的，都奇怪我俩竟然可以和平共处，纷纷投来侧目。

甚至惹得婉娘担忧地过来探问。

听到她的话后，以为她是来炫耀刺激我，一下子火气大冒要赶她离开，被我挥手表示没事制止。

事后，婉娘恨其不争地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娘，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被人踩上头了，还不温不火，听她胡说八道。」

我只是可怜她而已。

在婉娘的又一个白眼扫过来，曹雪娇高傲地瞪回去，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果然是你，你这个毒妇，是不是你胁迫雪娇，不让她和我一起。」

胡子拉渣，不修边幅的宋荣轩猛地出现，神情癫狂对着我大吼。

12

他身后跟着同样颓废的宋绍勇。

「娘，你跟我们回家吧。」

曾经恣意任性的儿子变得拘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家里都乱成一团，二姨太她们把家里的钱都卷走了，奶奶都被气得瘫在床上。

「我们都需要你，娘，我们回去一家团圆，好吗？」

婉娘幸灾乐祸地脱口而出。

「活该！」

气得已经被保安压制的宋荣轩双眼猩红，嘴巴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都是你的错，沈曼，你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转头又如疯子似的哀求曹雪娇。

「雪娇，你不是说最爱我的吗？不要离开我，钱，我家多得是。

「不对，钱都在这个毒妇手里，如果不是你，我宋家不会失去一切，都是你害的。

「沈曼，你会不得好死。」

看到他变成这样，我心里很畅快，挥了挥手让保安把他们拉走。

免得脏了我的耳朵。

宋绍勇不死心地不肯走，想道德绑架我。

「我是你儿子，你有义务养我，只要你死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眼看我无所动容，他恶向胆边生，骤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拥向我。

可惜他瘦得脱相的身体怎么比得上高头大马的保安，半秒不到就被反制了。

我厌恶地居高临下俯视大吼大叫的他。

「你想都不用想，我已经立好遗嘱，死后的一切全捐给孤儿院。」

一听，他绝望得忘了反抗，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爹不是说女人是为了丈夫和孩子而活着，是她们应分的……」

这话，我真不爱听。

他被他爹教坏，无可教药了。

我失望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略有深意地看着曹雪娇。

「两清了。」

13

一开始，我真的以为她只是倾诉，但越听越不对劲。

后来发现她脖子的青紫，心里猜测到了一些想法。

看来她不是不愿意和宋荣轩一起，而是怕了他，不得不找人帮她摆脱困境。

被人利用，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但回想到过去，她出现我面前戳穿宋荣轩的谎言，暗中帮我发展宋家。

前几天联系巡捕房帮我忙。

无论她是为了逼我自愿让位还是别有所图。

我都念着她曾经的善意。

但下不为例。

曹雪娇不以为意地一笑，转身风情万种地离开。

之后听一些朋友说，她搭上了另一个富商，原本打算跟着他去海外定居。

谁知半路遇到沉船，意外身忙。

我听后唏嘘不已。

缅怀片刻，我收拾心情，带着准备好的画具去郊外寻找灵感，为下次的画展做准备。

我都没有想到，因为《落日余晖》受到外界一致肯定。

心里受到极大的鼓舞。

就在我沉浸在作画当中，婉娘对着我欲言又止。

犹豫半天才下定决心开口。

「娘，我要去远方，寻找我的信念了。」

我沉默地放下笔，酝酿半晌，嘴角轻扬。

「嗯，去吧，娘在家等你回来。」

其实这几天，我就发现婉娘总是早出晚归，整天忙忙碌碌地做着什么。

那时候，我心里猜测她要离开了。

她一直没有，是不放心我，想等我安定下来。

经历过风雨的小鸟终有一天会长成翱翔天际的大鹰。

我要学会放手，让她寻找自己的理想。

「娘，我们去照相吧。」

高高兴兴地和她去照相馆拍了两人照，加急晒了两张。

「娘，保重。」

看着她凛然地登上火车，慢慢地消失于未知的远方。

再多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保重，婉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