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拜拜大步的走开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酒瓶瓶口已经对准了我。

旁边的同学开始起哄：

“沈欣，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你和盛阳到底睡过没？”

“当年是不是拿了盛阳家的钱才上的大学？”

我下意识抿唇，觉得十分难堪。

这时，包厢们开了，进来一个俊逸挺拔的男子。

他似笑非笑：

“怎么不说话，其实，我也挺想知道！”

1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今年我选择回到暌违7年的老家。

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才进小区门口，就有相识的阿姨上来跟我打招呼。

“是欣欣回来了啊！”

“你这孩子，上学就不肯回来，知道你妈有多想你吗？”

阿姨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才放走我。

迎面又遇上几个长辈，也是这样的说辞。

我心中有些忐忑，终于走到了我家门口，按下门铃。

“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这孩子，都到自己的家了，怎么不用钥匙啊……啊，是你啊……”

记忆中永远温婉的中年女子，在见到我的那一瞬，突然收了笑脸。

她有些局促地拉着自己的围裙。

“欣欣啊，你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失去勇气，甚至想要转身离开。

只听她继续说道：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吃个饭吧。”

我跟着她走进客厅。

房间里也走出来一个男人。

“是不是卉卉带着小章过来了？”

“这孩子，怎么不叫我下去接呢！”

在见到我的那一瞬，男人突然顿住了话头。

我也向他打了招呼：

“叔叔，好久不见。”

他也有些尴尬，转身走进厨房，和妈妈聊起了天。

“既然欣欣来了，你就多做几个她爱吃的菜。”

妈妈的声音传出来，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哎，费这个事做什么，她又不挑食。”

“还是先做卉卉和小章爱吃的。小章今天可是第一次过来。”

我心中空落落的，突然有些后悔。

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间，却发现里面放满了各种杂物和书籍。

叔叔尴尬的声音传来。

“不好意思啊，欣欣。

卉卉东西比较多，我们就把东西放你房间了。

反正你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你放心，等吃完饭，我一定让卉卉把东西都搬走！”

“不用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今晚住酒店吧。”

叔叔闻言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妈妈在厨房忙碌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反正就算她听到了，她也压根不会做什么。

对她来说，现在的叔叔和沈卉才是她的家人。

而我，只是她过往悲惨人生留下来的余孽罢了。

晚饭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妹妹的男朋友小章。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小章有些眼熟。

他们在饭桌上说着B城最近几年的趣事，几个人欢声笑语，十分默契。

看着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倒像是默契十足的老友碰面。

而我我高中毕业后离开了B城，再也没有关注过这里，因此根本插不上话。

我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没怎么碰放在面前的色香味俱佳的菜。

大学的时候我为了赚钱，三餐都顾不上吃，因此落下了严重胃病，吃不下高油重辣的菜。

妈妈一直忙着给妹妹和小章夹菜，偶尔转过头看我一眼，让我不要客气，喜欢吃什么自己夹。

2

饭后，我站在阳台上吹风，想着一会就找个借口离开。

这时，阳台门响起，我回头，居然是准妹夫小章。

他眼神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梦。

“这些年你去哪了？小卉说你一直在A市。”

我点点头。

“大学考到那里，后面就一直在那里了。”

“怎么不想着回家看看？”

他落寞地低下头，声音有些飘渺。

为什么呢？

大概是没有人等我回来吧。

我一个余孽，要不是大学能自力更生，早就被妈妈嫁给哪个有钱人了。

“你知不知道，我……”

小章的话还没说完，妹妹沈卉突然推门进来：

“章平，我妈切了西瓜，等着你呢！”

她冲他眨眨眼，十分娇俏可人。

章平似是如梦初醒，拉着她的手正想回去。

她冲他莞尔一笑：

“我和姐姐很久没见了，你先进去。”

等章平一走，沈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回来做什么？”

她身体微微前倾，做出防备的姿势。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家总是和和美美的，妈妈也爱笑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

难道你是为了抢走章平？”

我很奇怪，我跟章平又不认识，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她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抢他？

难道她得了传说中的恋爱脑？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起了这号人物。

他是我高中同学，学习委员，以前一直戴着厚厚的眼镜。

没想到摘掉眼镜之后，倒是眉清目秀的。

“这次我来是因为……”

我还没说完，沈卉就气急败坏地低吼：

“就算你回来又怎么样？章平他是不会选择你的！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顿时觉得无趣，推开她走到客厅。

沈卉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警惕地像看守犯人的狱警。

客厅里侃侃而谈的几人停下话头，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有些无奈，也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公司还有事情，先走了。”

出乎意料的，章平居然率先站起身。

“我送送你吧，老同学！”

沈卉也想跟着去，却被章平柔声制止了。

“外面天冷路黑，你还是在家等我吧。”

为了维持自己懂事的人设，沈卉只能点点头。

只是在章平看不到的时候，她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气呼呼地跑到妈妈身边。

妈妈锐利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指责我不懂事。

我已经习惯了，也懒得再说什么，跟着已经拖着我行李的章平就走。

下了楼梯，章平走在前面，闷闷地开口：

“明天的同学会，你会去吧。”

我已经在软件上查看明早的火车票了，回了一句。

“不去。”

没什么必要。

连亲妈都不待见我，更何况是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

“呵呵，沈欣，你还真是狠啊！

你一言不发地就去了A市，和我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你知道吗？盛阳去年就回来了。

他马上也要结婚了。你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少年艳阳般的笑容。

若说我灰暗的过去曾经有个什么样的光亮，盛阳就是其中之一。

他帅气、多金，成绩也好。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有钱公子哥的那股傲气，他平等地看待每一位同学。

包括在泥泞中挣扎的我。

“沈欣，你这道题做错了，我告诉你，应该这样写……”

“沈欣，你爱喝牛奶吗？家里的阿姨不小心给我多拿了。”

“沈欣……”

“沈欣……”

但是我何德何能，我不配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好意。

更何况，他的人生条条都是康庄大道，我又何必去打扰。

“不去，公司有急事。”

“大过节的，能有什么急事？”

章平看着我，像是要看穿我的内心。

“你不会是在避着他。

沈欣，你是真拿了他妈妈的钱吧？”

我没有回头，走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就走。

我有没有拿钱，他问他亲亲女朋友，问他慈祥的丈母娘不就知道了。

3

B城虽然已经入秋，却还有一丝燥意。

我风尘仆仆地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酒店。

前台的小姐姐见我说话还带着一丝B城口音，就跟我攀谈起来。

“小姐姐，怎么中秋节还要出差呀！

今天是八月十五呀，你怎么不和家人吃了月饼再走呢。

咦，我真是的，我不也在上班嘛……”

我对她回以一个安慰的微笑，拿着房卡朝房间走去。

该习惯的。

这世间有很多种家的样子，我家只不过不像电视剧里的美好家庭罢了。

或许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家也是美好的。

我从酒店的窗户看了眼外面明亮的月亮，微笑：

爸爸，中秋节快乐。

只可惜他的样貌早就在记忆中褪了色。

4

我准备早点睡，第二天早点赶高铁回A市，没想到刚梳洗完，就发现手机在疯狂地响铃。

一个陌生的号码，我迟疑了一下接起。

“欣欣，欣欣，你终于回来了！”

“欣欣，你在哪？”

“欣欣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李珊珊啊！”

尘封的记忆再次袭来。

“欣欣，我不爱吃肉，你帮我吃吧。”

“欣欣，这是我妈非要塞给我的苹果，我吃不下，你帮我一起吃吧！”

我握紧手机，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记得你，珊珊。”

你是在我捉襟见肘的年纪，遇到的最体贴的朋友。

“那你明天去不去同学会。

听说盛阳也会去的。

盛阳你还记得吧，他高二的时候突然去国外了，我记得你还狠狠哭了一场。”

是吗?

年少时的情感总是丰沛，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已经想不起来那种无能为力的苦楚，只有麻木的迷茫。

还以为4年前，就跟盛家没关系了呢。

“不去了吧。”

反正已经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何必徒增烦恼。

电话对面的人也有些苦恼。

“那……欣欣，明天陪我逛街行不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聊天了。”

我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心软了。

毕竟，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约的是第二天下午，李珊珊还是那个活泼的性格，拉着我东逛西逛，还尝了不少B城的特色美食。

到了晚上，我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有些无语。

正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又兴致勃勃地把我拉进一家店。

“珊珊，我已经吃不下了。”

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没想到她还是一股脑地把我拉进了一个酒店，说是里面有很多最近火爆全网的美食。

推开包间门的一瞬间，我和里面的众人都沉默了。

还是章平率先出声：

“李珊珊，沈欣，你们可算来了。

再不来，我们都快饿死了！”

5

我转头看下李珊珊，她低着头，活像个鹌鹑。

许久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欣欣，不好意思，大家都太想你了，我这才……”

班上几个女主见气氛不对，忙给我们安排了位置。

“是啊，是啊，来都来了。”

“对啊，沈欣，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听说你在A城，连房子都买好了。”

我家里的情况，她们几个也都知道。

读书那会，她们不仅没有因此嘲笑我，还变着法地帮助我。

我无以为报，只能坐下来，小声地回着她们的问题，相互交换了一些近况。

“A市的房子可不便宜呢，沈欣，你不会是真拿了盛阳家的钱了吧？”

席间顿时寂静一片。

刚才的几个女主忙着给我打圆场。

那人却不屑。

“别洗了，她能有个什么能力，工作3年还能赚上千万？

还不是靠男人上位的。”

其他几个同学有意无意地朝我身上看去。

好几个开始对我的衣服指指点点。

“她身上的那件我知道，是小香家最新款，至少5位数呢。”

李珊珊尴尬极了，她带着哭腔低吼：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欣欣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几个女生也出来打圆场。

话题一下子也转了方向。

酒桌上的大部分都是留在B城发展的，大家依旧聊着最近B城的一些新规划。

不是这里要盖楼了，就是那里要办新企业了。

这时有人高声说道：

“说起来，盛阳那小子还真不是个东西！

大家好歹2年同学，上个月我去他公司，想要找他帮忙牵牵线，他居然说，不认识我！”

“哎，人家现在是B城的知名企业家，马上要和市长千金订婚了，谁还认识你啊！”

说着，那人的眼神快速从我这边扫过。

我本来就知道盛家是B城的望族，和市长家联姻，并不出奇。

我和他，只是因缘际会相遇在一起。

我只是他一时心软下，帮助的同学罢了。

不管是盛母，还是这些自以为知道内情的同学，都不知道这些。

6

吃完饭，几个人嚷着要续摊。

其中一个大叫着，舍近求远做什么，这个包间隔壁就是游戏室。

说罢几个人拿着东西就转战隔壁。

我转头向李珊珊他们道别。

“欣欣，今天是我对不起你。

闻浩说，你不来，他也不去了……

我……”

我了然，倒是没想到她对闻浩还有这种心思。

不过很快我就要和这里隔断联系，我安抚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

我的包也被拿到了隔壁。

在翻找的途中，刚才那个男同学阴阳怪气地叫嚣。

“怎么，沈大小姐，着急走呀！

不过是区区真心话大冒险，玩不起吗？”

他家里条件也不错。

高中的时候，他得知我家境贫寒，就逼着我做他女朋友，说他会罩着我到大学毕业。

没想到最后被盛阳破坏了。

这事都过了8年了，他居然还怀恨在心。

我该说他记性好呢，还是气性太大。

我随口附和：

“嗯，玩不起。

不好意思，我公司有急事，先撤了。

有机会再约。”

话音刚落，我抓起我的包包就准备走。

这时，酒瓶瓶口已经对准了我。

旁边的同学已经开始起哄：

“沈欣，你快选，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呵呵你，你和盛阳是不是高中就睡了？”

“当年是不是拿了盛家一大笔钱才上得起大学，买得了房？”

游戏室里一片喧哗，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各自问出了自己最八卦的问题。

我下意识抿唇，脸色苍白。

这时，包厢们开了，一个俊朗的男子推门而入。

盛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怎么不说话？

沈欣，其实，我也挺想知道，当年是是不是把我卖了？”

我攥紧自己手中的包，往日的不堪正在疯狂地袭击我。

门口的男人盯着我的脸。

以前青涩、阳光的他，如今变得高深莫测。

他就像是巡视他领地的雄狮，发现一点让他不满的地方，他就会扑上去咬破对方的喉咙。

“盛阳，我不欠你了。就算欠，4年前也还清了。”

听到这句话，他诧异地挑挑眉。

“你居然承认了，承认拿我的感情去换取金钱。”

像是困扰他多年的谜团，终于得到解答，他神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游戏室里一片嘘声。

几个刚才帮我的女生也面色难看起来。

李珊珊着急地帮我辩解。

我不再理他们，径自从盛阳身边走过。

走出许久，我按着自己有些抽痛的腹部，心中暗道不妙。

我闪进最近的卫生间，刚到水台前，腹部就翻江倒海般翻涌起来。

我抱着水台吐得昏天黑地。

还是大意了，明明自己吃不了太多东西，还是下意识地放纵自己。

我暗暗苦笑，打开水龙头，清洗着自己的脸。

一抬头就看到盛阳站在我身后，通过镜子，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我被他吓得大声咳嗽起来。

他不怀好意地嘲讽。

“怎么，看到我，就觉得心虚吗？”

我摇摇头：“任谁看到镜子里有个人，都会别吓一跳的。”

他倚靠在墙上，眼神有些落寞：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收到我的情书，就迫不及待地送我走？”

我愣住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这件事。

他的情书，我根本没有勇气看完。

只看了个开头，我就慌张地塞回信封里。

我和他，本就是云和泥的距离。

“现在这样，不也是挺好的吗？”

你还做你的大少爷，成功企业家。

我读上大学，完成了我儿时的梦想。

听说你要订婚了，那就祝你，新婚快乐！”

我拿着包，狼狈地从他身边走过。

这次，他没有再拦住我。

7

才刚到酒店，沈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姐姐，你快回家吧！姑姑快把家里砸了！”

我第一反应是沈叔的妹妹，而后才想到，应该是我生父安成远嫁国外的妹妹安婉婉。

小姑比父亲小很多，小时候算是被父亲拉扯大的。

后面小姑远嫁国外，父亲还十分难过。

我只在她的婚礼上见过她，算起来都快20年了。

怎么她突然就来了B市？

我打了个车赶过去，刚走到楼下，就被昨天的阿姨拦下了。

“欣欣，你现在可不好过去呢。

你小姑现在正在气头上。”

我拍拍她的手，还是爬了上去。

走到一半就听到了小姑的哭骂声。

“宋芝，你不是人！

你当年为了我哥的赔偿款，硬是把欣欣抢走。

你抢走就算了，还不给她吃不给她穿。

她小小年纪就住校，差点连大学都读不上！

你呢，你拿着我哥的买命钱，你养着这个小白脸，养着这一大家子人！

把我家欣欣赶出去！

你不要脸！”

楼下的邻居本来站在门口吃瓜，看到我，认出了我就是事件中的小白菜，都露出尴尬又同情的神色。

我冲他们点点头，快步爬上楼梯。

楼上，有个年轻男子正无奈地拉着一个中年女子。

她的眉眼跟我有些相似，应该就是我多年未见的小姑。

“小姑……”

本来正疯狂砸东西的小姑闻言，猛然转过头。

一看到我，她的眼中就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欣欣啊，我的欣欣啊！我苦命的孩子啊……”

我拉着她离开的小区，我们一起到了他们订的酒店。

在会客室里，我才得知了原委。

原来我爸爸出事的时候，小姑远在国外没有收到消息。

他们两兄妹本来就没什么亲戚，我妈又有意瞒着她。

等她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

她想着我妈已经再婚多年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担心我过得不好。

就想把我带到国外去。

没想到遭到了我妈的强烈反对。

她担心我如果跟着走了，给我爸赔偿的工厂就不会继续支付我的抚养费，也不会继续优待跟她结婚的叔叔。

就算小姑打官司，也抢不回我的抚养权。

后来签证到期，姑父身体也出了问题，她只能先回家。

最近几年她多次打听我的消息，都被我妈糊弄过去了。

今年中秋，她特地在丈夫侄子的陪同下，再次回来。

没想到却听到小区的几个大姑六婆说，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居然被他们赶出来了。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说着小姑拉着我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哥。

你再给小姑一个机会，小姑这次一定好好待你，比待亲女儿还要好！”

我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在乎我的亲人。

我哽咽着说：“小姑，你别这样，我其实这几年过得挺好的。

我在A市买了房，过几个月，我就要去法国留学了。”

小姑眼前一亮，喜极而泣：“这样啊，这真是太好了！阿言接下来也要去法国定居呢，你们正好可以一起。”

我看了眼在站着一边无奈微笑的陆言。

“小姑，法国这么大，就不给这位先生添麻烦了，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夜深了，小姑又让陆言送我回去。

陆言是美国出生的华侨，举止得体，十分绅士。

当听到我要去巴黎上学的时候，他莞尔一笑：

“巧了，我新公司也在巴黎。

说不定，我们还真能开启一段异国情缘呢，沈小姐。”

他冲我眨眨眼，贴心地将我送到酒店门口。

8

一大早，我正准备退房，没想到小姑和陆言居然已经坐在了大厅里。

小姑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留下了笑得一脸微妙的陆言。

陆言：“你不想知道，我小婶婶的打算？”

陆言是小姑丈夫大哥的儿子，因为陆言没怎么来过国内，这次特地陪着一起来。

我已经猜到了，有些无奈地叹气。

“陆先生，我只是个普通女孩，我配不上你。”

陆言有些震惊地看着我：

“你是故意发好人卡，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人。

在我眼里，你已经足够优秀，配得上任何人！”

他的话有种美国人的爽朗和直白，我听着顿时愣了神。

年少的贫困，母亲的冷漠，他人的嘲讽，造就了我自卑敏感的性格。

尽管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我，但下意识的，我还是觉得自己渺小无比，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所以小姑的怜惜，她歇斯底里的恨，我不是没有动容，但下意识地还是想要躲开。

我看着他，看懂了他眼中的真诚。

我听见自己说：“谢谢你，陆先生。”

是他，让我明白，自己可以作为一个女性，被其他人喜爱。

9

“沈小姐，这是又找到新金主了？”

嘲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转头一看，就见到盛阳一脸疲惫，脸上却带着滔天的怒意。

“我昨晚在你们小区等了一晚上，你居然找狗男人来开房？”

要不是今天一大早遇到了沈欣的妹妹，他还不知道要傻等到什么时候。

“这位先生，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我和沈小姐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我过来只是为了送她回A市。”

“呵呵，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一大早就靠得这么近？”

我挡在陆言面前，抬起头，看着眼前暴戾得下一秒就要发疯的盛阳。

“盛先生，我和你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以后也不打算有任何发展，请你自重。”

他被我的话刺伤了。

“欣欣，如果当年你看了我的情书，我们是不是……”

我直接打破他的幻想：

“不可能的。我跟你，从来就不可能，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奢求过其他。”

一个三餐不继的穷孩子，每天睁开眼就是想着怎么把钱用到极致，又怎么会想着风花雪月。

尤其是被母亲告知，自己连上大学的资格都没了的时候，更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这些，从小衣食无忧的盛阳又怎么会明白。

他只知道我家境不好，却从来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看着他痛苦得不成样子，我继续扔下重磅炸弹。

“当年，我确实拿了你妈妈的钱。

她资助我上了大学，代价就是，以后不准和你联系。”

听到这句话，盛阳整个人差点支撑不住，一个人落寞地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好像被夺去了三魂六魄。

陆言拉着我的行李，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他确实挺喜欢你的。”

我没有出声。

我们只是在无能为力的年纪，奢求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罢了。

而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能力，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悸动。

那年夏天，当我饥肠辘辘地准备挨过半天的时候，他正好多带的早餐，他“苦思冥想”都解不开、非要付费咨询我的题，都曾让我以为自己遇到了命定的白马王子。

只可惜，那时的我，不配谈爱。

而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爱他的能力。

10

回到公司，我第一时间找人事提了离职。

老板都惊得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了。

“为什么啊，欣欣，你为什么要走！”

我和老板是校友，我大学的时候就跟着他混了。

现在听到我要离职，他红了眼眶。

“是不是有人在挖墙角，你先别着急走，待遇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

我跟着他进了他金碧辉煌的办公室。

这些年要不是老板，我可能没办法这么快还了盛夫人的钱，也做不到在A市买房。

现在我的人生已经到了新的十字路口，我想要重新选择自己接下来的10年人生。

“我拿到了巴黎美术学院的offer，我要去留学了。“

老板无数挽留的话突然梗在喉间，他放下手，从自己的老板椅上站起来。

“当年你为了还债，不停地跟着我做项目。

现在是时候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他衷心祝福。

我正想感谢几句，只听他话锋一转：

“只是我最近接了个新项目，负责人点名要你负责。

学妹啊，你行行好，做完这单再走好吗？“

说着，他几乎要抱上我的大腿，似乎要把他这么多年来在商海沉浮的赖皮劲都都使在我身上。

我吓得退后几步，找他要了客户需求书就落荒而逃。

11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是为了还钱我选了可以快速变现的室内设计专业，在业界也算是小有名气。

没想到这次踢到铁板了。

听说老板是从国外回来的精英，想要在A市开分公司，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人工智能。

我给他们的人事和行政主管发过去好几份方案，也去现场谈过好几次。

最后他们都抱歉地对我说，他们是很满意，就是他们老板觉得，还差点意思，让我再接再厉。

车库堵到了传说中的老板。

“盛阳，你就是旅日科技的老板？”

他倚靠在他崭新的保时捷旁边，笑得有些浪荡。

“怎么，沈小姐，又想走不入流的关系吗？”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在我一步远的地方站住。

“17岁的时候我性格单纯，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你这样不择手段，把别人的真心踩在脚下的人。

但是现在我已经27岁了，你的那些小把戏，已经对我没有用了。”

我好不容易才能坚持住，不对他翻白眼。

曾经那个救我于水火的少年，早就堕落成市侩的模样，站着道德的高地，对我指指点点。

不过，他确实有这样做的权利。

我叹了口气，讪讪地看了他一眼：

“盛阳，我是拿了你妈妈的钱，然后才上的大学。

我那天没有骗你。”

男人的眼眶顿时红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握住我的肩膀。

尖锐的刺痛传来，却不及我心底涌起的难堪带来的心痛。

“拿了，多少？”

他看着我，像是不打目的不肯罢休的孩子，誓要把最肮脏的东西展露在世人面前。

“50万。”

我咬了咬牙，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他了。

过去是我不对，现在我只想安静地度过余生。

“50万？”

他笑得癫狂，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特么的卖了我，还只要了50万？”

“沈欣，你到底懂不懂？

我是盛家唯一的继承人，我是国内青年富豪榜前五……”

他突然住了嘴，咬牙切齿：

“哼，目光短浅的女人！

你是不是没看我的情书就交给了我妈？

沈欣，我马上就要订婚了，我要让你一辈子后悔！

曾经你离做人上人这么近，现在你只能继续在底层，吃糠咽菜！”

说罢，他一把甩开我，我一时没站稳，跌坐着地上。

他连个余光都没投向我，径自坐上保时捷扬长而去。

熟悉的刺痛从左腹传来。

我今天太心急，一直没有吃东西，现在胃里却翻江倒海，恶心得差点要把酸水吐出来。

我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眼前却猛地一黑。

12

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正在医院病房，床边坐着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我艰难地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王阿姨？”

盛阳的母亲王女士站起身扶着我，两年没见，她依旧雍容华贵。

透着一股有钱人的优雅和从容。

“躺着吧，别起来了。”

她似是叹了口气。

“盛阳来A市，我就知道他是追着你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他不说，但他一直记挂你。

阿姨现在也想开了，如果你们还愿意，阿姨不会阻止你们。”

我苦笑一声。

我和盛阳的鸿沟一直存在，从来不会因为她的阻止而增加。

我生父早死，母亲改嫁，未成年的时候，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贫苦生活。

就算现在生活条件大大改善，但是骨子里的贫瘠感，如影随形，无法抹去。

它就像是一个重重的烙印，印在我的灵魂上，让我时不时的窘迫起来。

尤其是面对他们这种从小锦衣玉食，过惯富足生活的人。

“和盛阳在一起，我永远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等待着他一时兴起的善意。

我将不会变成我，只是他生活中的配角，他人生中的贤内助。

而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沉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才缓缓点头。

她起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阿姨，能不能再请你帮我一个忙。”

即将远赴异国他乡，我决定做一次断舍离。

13

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十分轻松简单。

我已经拿到了入学offer，我终于说服老板同意辞职，办了签证。

在即将丹桂飘香的季节，我坐上远赴异国他乡的飞机。

坐在飞机上，我看着不断变小的A市，看着自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空飞过，奔向未知的世界。

希望下次归来，我能变得更好。

无惧风雨，从容淡然。

盛阳番外：

其实沈欣来到B市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知道她在A市，混得还行。

她不仅是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还是知名的网红画家Sing。

甚至我妈王女士，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文艺女青年，有段时间还迷上了她的画。

不仅在客厅、卧室都挂上了她的作品，还特地在我的新办公室都安排上了。

要是她知道，这个知名的新生代鬼才画家Sing，是她当年用钱打发的下等人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我就是别扭着，一直不肯去找她。

还一直等着她回来，然后等着有人把我的近况告诉她，让她追悔莫及，然后追夫火葬场。

只是，等着等着，她还是纹丝未动。

我慌了，决定主动出击。

我特地在她公司附近租了办公室，等着某天能在某个街角遇到她，看她仓皇失措的样子。

但她简直就是个工作狂，不是在公司加班，就是在她的小画室加班。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注意过身边的人，当然现在也从来没有注意到我。

我有些紧张，准备直接去找她，然后带着她，一起回家过中秋。

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今年，她居然回老家了。

我连忙连夜开车回去，赶了200多公里，终于赶在同学聚会结束前到了包间。

推开门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自己清贵冷酷的模样。

沈欣曾说过，她每次看到我这副样子，就忍不住崇拜我，觉得我可以解决所有难题。

没想到，我还是解决不了我们之间的难题。

我被困住了，困在了8年前。

而沈欣，却轻松地像个刑满释放的渣女，与野男人相谈甚欢。

“沈小姐，这是又找到新金主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恶毒的话已经出口。

每次看到她，我心中总是忍不住委屈。

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不管我怎么讨好她，她的眼里只有学习，对我只会说谢谢。

为什么现在，她可以对任何人和颜悦色，唯独对我，还是那副不在乎的模样。

仿佛我就是那个暗恋成疾的跳梁小丑，不配得到她的一丝关注。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在心底呐喊。

我只是觉得委屈，渴望得到她的一句抱歉，甚至是一个歉疚的眼神。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我，我从来没有追过人。

所以，沈欣，教教我，好不好？

-

但是她却依然冷漠离去。

我只能找她老板谈合作。

材料费、设计费贵一点，无所谓，只要她来看我，哄哄我，我都可以满足她。

可是，她来了，却粉碎了我的心。

我在酒吧买醉，后面还和狐朋狗友鬼混了快一个月，最后还是我妈把我拎回去的。

第二天，她冷着脸对我说：

“阿阳，放过她吧，她跟你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明明，我单身，她也单身，凭什么就说我们不合适！

王女士指着我房间的一幅画，说那是她大学还没毕业时的作品。

“这样天赋的女孩子，要不是出身太差，你根本就遇不见她。”

我瞪大了眼睛：“妈，你知道这画家是她？”

王女士点点头。

“你高二的时候，她来找过我，拿着你的情书来跟我谈判。”

她坐在我床边，像是在追忆往事。

“她说，她配不上你，她愿意永远不见你，条件是希望我资助她上大学。

那时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母亲为了小女儿能上名牌高中，逼着她辍学……”

“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王女士瞥了我一眼：“你一个17岁的孩子，到时候还不是来求我？

而且我知道那个孩子，心里还是念着你的，不想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示给你看。”

我想起她倔强的样子，即使没钱买早饭，也从来不吭声，害得我非要编织一堆谎话哄她，才能骗她吃下去。

那会我只是以为她家境不好，却不知道她的处境原来这么艰难。

“你是不是经常和她见面？”

我颓废地捂住脸，总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沈欣。

我连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清楚。

“也不是。

她上了大学之后，隔段时间就会给我当初打款的卡里打钱。

一直到了大三，她拿了个奖，直接把钱都还清了。”

我眼中突然燃起希望：“你的意思是，她已经把50万还清了？”

那是不是代表，她不想欠我家什么，她还想和我在一起。

王女士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

“你懂什么？就你卧室这幅画，当时的拍卖价就超过100万了。

她现在不缺钱了，而且她已经出国了，将她国内画作的代理权全部交给了我。

她说收到的钱全部捐给我名下的慈善基金，用于救助和她一样出身艰难的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啊！”

王女士感慨道，说罢，带着惋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却抓住了关键信息：“出国？她已经出国了？”

为什么？

我从国外回来，她就出国了？

我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捂着犯疼的腹部，赶去了她家。

她家已经搬空了，还委托给附近的中介挂牌销售。

我又回去问王女士她的去向。

王女士笑得高深莫测：“你这么大能耐，你不会自己查吗？”

半年后，等我在法国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边站着那天和她谈天说地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温柔地看着她，时不时地回应几句。

在他身边，她不再是以前那副木讷、敏感的样子，而是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突然来到我什么，用法语小声地问：

“叔叔，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我错愕，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我冷着脸，转身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沈欣，我盛阳是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

你等着！

一定要一直幸福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