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横空,滴汗成雨,闷热的大地像是蒸笼,让上面的人都是心意烦躁。
逸渠国一条荒废不止多年的古道上,一个身影手拿圣贤书籍,身后背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竹箱,在古道上缓缓而行。
突然,天上下起大雨,就算是人影披上蓑衣,也难免打湿背后的竹箱,读书人没有办法,只好将蓑衣披在竹箱上面,自己淋着雨,嘴里还碎碎念叨:”衣服湿了没关系,书湿了事就大了。“
最后好在是找到了一个行亭。
少年姓宋,名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身边的亲人早就走得干干净净,他也一无所有,十多岁的年龄,只有靠着邻近乡镇里面的教书先生才活了下来,被那位先生当成了一个读书的种子,一直在传道授业,勉强让自己三餐温饱。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扯开蓑衣,所幸的是,没有一本书被打湿,都完好无损。
宋白放下蓑衣,拿起一本书来,坐在行亭里的长凳上,开始翻看书籍。
少年现在都还记得,那个肯教自己书的先生,姓李,虽然每一次都是按照自己在私塾里面干活的量给自己一两个铜板,但是也是让自己最为感谢的人,就是因为他这一两个铜板,让宋白至少不会被饿死。
虽然吃不得什么好东西,但是也够少年生活,甚至一段时间下来,还能存上一些钱,为过年做做准备。
不过,虽然李先生是让自己用劳动去换这几个铜板的,但是宋白还是知道,其实这就是李先生对自己的帮助,先生没有说出来,宋白心中却是知道。不过,像先生这般的人终究是少数,在乡村里面的人都说,先生是一位仙人,只是觉得我们这里太落后了,才来此教化百姓,来这谁都不愿意来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培养读书人。
都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读书人,放弃了远大的前途,来到穷乡僻壤教书,成为了多少人眼中的笑话。
少年在行亭里面长凳坐着,拿出书本,记得先生说过,读书人和武夫不一样,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书读到心里,有了自己的感受,自然而然就会理通心窍,气开天门,到最后,成为一个修士。读书人读书就是修士,武夫还得磨砺筋骨,最后才有修行机会。
不过,到现在,宋白都没有见到先生说的,书中灵气,字中文韵,不是我辈读书人,难能见到书中文。
要知道,宋白虽然是一个借读在李先生的学院里面,但是读书的天赋是最让李先生看到的,也是被李先生管得最严格的,现在却依旧没有见到读书的灵气,不免自己也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对自己抱着太高的期待,而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可惜当初和李先生说过这么一件事,却受到了先生的大力批评,这是少年第一次见到先生生气,气愤的不是少年没有踏上修行路,而是气愤少年的想法,读书人要是仅仅为了修行而读书,那有什么用?为什么圣人会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人生天地间,能知能觉者,怎么只想着修行?读书修行不了,那就求取功名,庙堂之上,为万世出谋划策,一样的都属读书人。
虽然现在的宋白觉得,一辈子都可能看不透先生说的这句话,但是宋白仍像往常一般,虚心接受了李先生的教诲,翻开书本,才知晓其中趣味。
而这时,行亭外有一骑快速朝着行亭奔来,等到来人下马,快步跑进行亭,宋白才看清来人,精悍的壮汉,衣领大开,身上背着一柄大刀,脸上也有一道伤痕出现在脸颊,而手上提着一个身穿树叶的小妖,一脸生无可恋。
精悍壮汉一进行亭,就开口说道:”娘咧,这么大雨,这不是龙王发怒了吗?弄得我的良马都不敢跑了,真是晦气。“
然后低头看了眼手上提着的小妖,甩了甩他,问道:”百花妖,你继续得瑟啊,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很得瑟吗?不是叫我来抓你吗,不是说抓住你,你就是我儿子吗?现在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
只见他手上提着的小妖原本还是一脸的无奈,现在却是满脸的奉承笑容,抬起头来,搓着手笑道:”大老爷,你咋还跟我这么个小妖计较,我啥德行,老爷你还不知道吗?咱俩打了这么久交道了,怎么能为一句玩笑话就生这么大气,不符合大老爷您的气量啊,您给我放了,我给您我的花露,那可是宝贝啊,值不少钱的。“
只见精悍男人笑道:”花露值几个钱?将你卖到有钱人家里面,那才是赚钱。“
”而且,你说得很对,打了这么久交道了,都是因为你抢我东西,现在被我逮住了,你就认命吧,我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就像小娘子嫁人一样,给别人家干活去吧。“
说完,精悍男人就自顾自的在行亭长凳上坐了下来,然后看向里面的读书人,鞋帽都是干净的,想来应该没有淋到什么大雨,或许是早早的就在行亭里面避雨,男人从怀中摸出一枚符箓,拍在了手中花妖的身上,然后随手将他扔在地上,然后自己就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然后壮汉说道:”唉,你这是故事书吗?“
宋白愣了愣,看着壮汉已经站在自己身前,眉眼含笑,只是脸色因为常年的暴晒,显得黝黑,这样的表情在上面浮现,倒是有点凶神恶煞。
而精悍男人脚边,那个百花小妖也在一边看着,细细的打量着宋白。
小妖的视线先是看了眼宋白,随后就停留在少年手中的书本上,脸上浮现出嘲笑,还不待宋白回答,他就捧腹高声笑道:”你个莽夫还想看书?大字不识两个,别人书上面那么大的‘劝学录’三个字你都不认识,还想问别人看书,你怎么想到?“
这一话,直接将精悍壮汉给说脸红了,只不过因为他脸上肤色黝黑,看不出来,只有从红了的耳根里面看出来。
而男人也是一脚就将百花小妖给踢飞了,翻了个白眼,说道:”老子走的是武道,要认识那么多字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没用!“
小妖咕噜咕噜的爬起来,依旧是捧腹大笑道:”你就吹吧,还武道,除了欺负我这样的小妖,你还能干什么?竟然还能自称武道,你是多脸厚啊?“
不过这次精壮汉子没有搭理百花小妖,反倒是盯着周安不动,眼神直直的,看得周安心中有点不妙,虽然逸渠国律法严厉,对山上修士向平民出手这件事是不能能容忍,但是现在是在乡村小镇,就算出了事,还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小书生,谁会在意?
而且看这男人的样子,脸上那一道刀疤,就像是一个亡命之徒,难免会见财起意,并且自己手上的圣贤书,可是打不过这实打实的肌肉疙瘩。
壮汉不再看着宋白,偏移视线,望向地上的小妖,“你说他身上有没有钱,我觉得没有,都说读书人啥用都没有,就是钱多,但是就他这样子,我越看越觉得穷酸,想着也是一个可怜的娃娃。”
他伸手抓起百花小妖,抛给了宋白,笑脸灿烂道:“你给我十个铜钱,这小妖就是你的了。”
宋白刚想要说话,壮汉就叹息道:“这小妖我是一定要卖的,但是要卖给谁,这就是一个问题,卖给那些大家族,小妖就惨了,虽然死不了,但是一定活不痛快,说白了,就是圈养的药材,但是卖给你,至少他还能活下来。"
百花小妖一愣。
原本他和男人是一对老对头了,因为这近一个月,男人总是想要抓住他,但是别看男人体格强壮,实力却是很弱,看样子,连武夫二境都没有,以至于他们俩纠缠了一个月也没有任何结果,不过一来一往,他们之间也变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甚至有时候都可以休战坐在一起闲聊,男人原本就是为了捉住小妖,然后拿到花露,可是眼见这小妖是快和自己成为朋友了,甚至有时候自己就带着花露坐在一旁,当即就放弃捉住小妖的想法。奈何单纯的小妖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别人眼中免费的花露,还一直傻乎乎的把壮汉当作朋友,现在一听,整个人都炸毛了。
百花小妖直接跳出宋白的怀抱,就是一拳打在了壮汉的腿上,愤怒的吼道:“你竟然是真的想要把我卖了。”
壮汉没有理睬小妖,反倒是一直看着宋白,笑道:”我知道你身上有十枚铜钱,别犹豫了,救妖一命啊。“
然后他提起脚边不停捶打的小妖,在宋白面前晃了晃,说道:”你看,你是读书人,多一个书童,也没啥毛病,别看他小,可以用来搬书,研墨,都是可以的,而且,吃得也不多啊。“
宋白皱了皱眉头。
或许是因为壮汉随便就买卖小妖感到不满,也或许是好奇为什么壮汉知道自己身上有十枚铜钱。
白天的时候,因为过了一旬,李先生就先把宋白在私塾干活的铜钱给了他,不多不少,就是刚刚好的十枚。宋白还想这次可以回去看看小镇的书店里面有什么便宜的好书,可以试着买下来,所以,这十枚铜钱到现在都被少年放在怀中,走出李先生家门就再也没有拿出来。现在壮汉却知道,周安在怀疑,是不是自己不买,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强买强卖了?
这时候看着壮汉两根手指提起来的百花小妖,垂头丧气,双臂无力的下垂,整个妖都不好了,一副错付情感的样子。
而现在,壮汉虽然在笑,但实属吓人,这种笑若落在宋白眼中,不就是在说,你买最好,不买也行,但最后,你还是得买。
宋白叹了口气,”我买了。“
壮汉明显强忍着笑意,半真半假道:”真的,千万不要为难啊,我不会逼迫你的,就算你不买,我也没什么的,就是苦了这小妖而已,我们是人,没感觉的。“
宋白摇摇头。
壮汉蓦然哈哈大笑,然后用手点了点小妖,再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再一次贴在小妖背上,再笑着对宋白说道:”这是契约符箓,只要你在上面滴血,小妖就会听命于你,不过,符箓只有五个月的功效,过了时间,小妖就自由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可以花点小钱去买一张,继续贴在小妖身上。“
不过似乎为了提醒宋白,壮汉接着说道:”虽然符箓只会对第一境的小妖起作用,但是百年的妖怪,千年的草木精,小妖就是草木精,没有窍穴,前期的修炼极其缓慢,但是等到他成为第二境的时候,符箓就没法再起作用了。“
宋白沉默不言。
小妖是走是留,他其实都没有多么在意,心中反倒是在意马上就要白交出去钱,这些钱可是他近半个月的工钱,实在不是皱一皱眉头就能解决的,至少要心痛一段时间。
壮汉蓦然哈哈大笑,用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不要这副表情嘛,这花妖可是宝贝,很多人想要还找不到,你以后就会知道,这一次你是赚了,还得感谢我哩。“
说着,就拿起少年的手,轻轻一掐,少年吃痛一下,手指就溢出一滴鲜血,被壮汉拿着手,抹在了小妖背后的符箓上。
符箓一阵散光,淡淡的光晕过后,就消失了。
这算是契约成功了。
然后,壮汉伸手到少年面前,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钱。少年无奈,从怀中摸出所有的钱,一枚一枚的放在壮汉伸在面前的大手上,一枚不剩。
壮汉看见宋白点了一遍,心中也知道数目对的,不过还是笑着说了一句,”我相信小兄弟,读书人嘛,值得尊重,我就不数了。“
少年懵了。
小妖则是落下来,站在地上,
”呸,真不要脸。“
壮汉也不理睬,独自走到行亭外边,假装着说道:”哇,没下雨了,小兄弟我还有点事得早点走,以后好好对待小妖哈。“
”小妖,我给你找了一个读书人当主人,不用太感谢我。“
然后,壮汉骑马就走了,小妖站出来大喊,”你个混蛋,祝你一辈子都卡在第二境。“
不过,没有回音,再望去,壮汉已经不见了身影。
小妖回头,见到了还在长凳上坐着的宋白,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嗲声嗲气道:”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