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皮埃尔炸了。 那天我约他去参加一场露天艺术展,还没到展馆,他那挑剔的上司就打来电话追问项目进度。皮埃尔连哄带骗,说不是不想加快,实在是材料供应出了问题,合作商那边拖后腿,哪能那么快推进呢?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半是不屑半是庆幸。在编造借口方面,我实在是缺乏天赋,自幼就直率坦诚,常常因此陷入困境。要是我能有皮埃尔一半的巧舌如簧,也不至于职场情场皆失意,一直孤身一人了。 “好了老板,我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 我见皮埃尔迟迟没挂断电话,便决定先去展馆入口找位置。只是还没等我推开入口大门,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脖子上立时溅上一片温热的液体。 我回头看去,皮埃尔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血肉。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到展馆里、大街上爆炸声此起彼伏,无数人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炸成了一团血雾。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手臂上钻心地疼。不是幻觉,这些人是真的炸了。 我恐惧到极点,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没用,人们从建筑中涌出,过一会儿又惊恐地奔回去。不管在哪里都有人死去,轰隆隆的,频繁得像是战场的轰炸。 过了一会儿,爆炸声终于逐渐平息了,我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发现大家都和我一样,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也就在这时,警报声响起,所有电视都转至同一频道,所有手机都收到同一条短信,政府终于发话了,我本以为会是场恐怖袭击,却没想内容竟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不要说谎!
2
不要说谎?这是啥意思?没有人明白,但也没人敢违背。甚至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前一秒这地方还慌乱得像是世界末日,现在却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展馆附近商店的电视画面又变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端坐前台,镇静地说道:“针对全国各地的多起人体爆炸案,政府已查明实情:不是谋杀,更不是恐怖袭击,而是一种病毒。” “这种病毒会改变人体的机能,被感染者只要说谎就会爆炸,且目前没有发现免疫的个体。不过请大家放心,政府已经发现了应对方法,只要 ——” 话音未落,那名男主持却被炸成了碎片,只留惊魂未定的女主持哆嗦着道:“现在并未发现任何应对方法,但请广大市民放心,我们一定会,一定……” 信号突然被切断,但已经晚了,所有看到刚才那一幕的人,脸色都更加苍白了。 有人开始给家人打电话,有人则摇晃着站起来,颤抖着朝家里走去。我也连忙联系了家人,万幸的是,他们都安然无恙。 “不能说谎…… 说起来轻松,可情急的时候呢?没注意的时候呢?迫不得已的时候呢?” 身旁有人一边哆嗦着,一边打电话,“这不得每天都提心吊胆!” 这本该是令人难过的一幕,可我看着那人恐慌的模样,却不自主地轻松起来:对于那些习惯撒谎的人来说,他们的确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可如果是从来都不说谎的人呢? 从小到大,我最不擅长的就是与人周旋,说好听点是真诚,说难听点就是愚笨。读书的时候,我总是埋头苦学,常被同学戏弄。后来工作了,不是被繁重任务压垮,就是被同事抢功。 我从不骗人,却常常被人欺瞒,如果说谎就会爆炸,那我的苦日子是不是就到头了? 没有花言巧语,没有勾心斗角,谎言,这个人类社会最大的毒瘤,如今终于要消失不见了。
3
“兄弟,” 卢卡斯在我面前坐下,笑着道,“怎么突然叫我出来喝咖啡啊?” “以前不也叫过你?可惜你每次都说忙。” 眼见卢卡斯面露尴尬,我便继续道:“其实叫你出来也没啥事儿,就喝个咖啡聊会儿天,顺便问问这钱…… 准备什么时候还呢?” 卢卡斯愣住了,支支吾吾道:“这,我……” “上次你说你经济周转困难,找我借了八百,后来一直说还没缓过来,下次再还我,” 我阴阳怪气道,“别误会啊,我不是催你还钱,就想问一下,你经济状况改善了吗?” 卢卡斯没有说话。 “要真有啥难处,你就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上 ——” “够了!” 卢卡斯突然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这咖啡我不喝了,钱我明天就还你。” 我没说话,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卢卡斯狼狈地走出咖啡店 —— 这不能说谎的病毒,实在是太爽了! 从病毒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左右,起初,我也和大部分人一样感到惊慌、悲痛,毕竟死了那么多人,皮埃尔更是当着我的面炸掉。可久而久之,我发现这病毒于我而言实在是太有利了。 没有人再戏弄我,也没有人敢拖欠我的报酬,那些积压的工作事务,几乎都被我一一清理干净。我甚至还找到了新的恋人,因为我再也不用去纠结 “我没事”“你别管我”“我很好” 的后面,到底隐藏了多少虚假与无奈。 我看向窗外,惬意地享受着咖啡,享受着这没有谎话的美好世界。然而,一处不和谐却突然刺入我的视野,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那是一场示威游行,声势浩大,足有上百人。为首的人拉起一块横幅,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我要说谎,我要说谎!”
4
这种情绪像是大海中的一股暗流,起初很弱,却突然间趁着浪势席卷整个海面,掀起一场汹涌的海啸。 所有人都在抗议,都在质问政府为何还没能研究出应对方法,全国各地到处都是游行的队伍,“我要说谎” 的字眼充斥着各大电视台。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我要说谎” 的队伍,我既心急又气愤:只有真话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活在一个有谎言的世界里? 于是,我也召集来朋友,在大街上拉起写有 “告别谎言,拥抱真实!” 的横幅,不仅如此,我还在各个社交平台注册了账号,不断发布痛恨谎言,支持真话的言论。 我甚至自己花钱找来记者,告诉他们不需要治疗,世界本来就应该只有真话。起初效果并不好,可不知为何,有一天我突然就上了报纸头条,社交账号疯狂涨粉,无数电视台争先恐后想要采访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火搞得脑袋发懵:我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名人! 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言论打动了大家,直到有一天,一个身穿西装的人找到我,说想与我合作,我才意识到不对。 原来,我的爆火并非偶然,而是政府觉得我的存在能安抚抗议情绪,偷偷做了手脚。西装男本想隐瞒,可一个不能说谎的世界,人们只能坦诚相见。 我明白他们是想利用我,可那又如何呢?成为名人的是我,这是一场双赢。 于是乎我作为意见领袖,开始频繁地上节目,做演讲。我告诉他们,谎话是可憎的,真诚是宝贵的。虽然说谎就要爆炸太过极端,可至少这世界上再也没有骗子了,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欺骗了。 越来越多的人听信了我的话,抗议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游行队伍没有了,骂政府的声音稀少了,再也没有人站出来高喊 “我要说谎” 了。 我的粉丝越来越多,甚至超过了那些知名的公众人物。西装男也大为高兴,给了我许多丰厚奖励。豪车、别墅,这些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今却唾手可得。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 为了让这美好的世界持续下去,我甚至开始带头声讨那些研究治疗方法的专家们。尽管反响不好,西装男对此也不高兴,可那又怎样呢?他总不能把我做掉,然后对外宣称我出意外了吧?拜托,这可是个不能说谎的世界! 然而,正当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么嚣张下去时,一支黑洞洞的手枪却顶上了我的脑门。
5
“你、你要干什么?” 我被吓得浑身颤抖,说话都直打颤,险些就尿裤子了。 持枪的男人戴着口罩,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枪口指了指门,示意我跟着他出去。 我不敢违抗,平日里的神气早就泄没了,只能乖乖出门,坐上停在街对面的私家车。 这辆车没有车牌,一路上被枪抵着头,我也不敢东张西望,生怕惹人不高兴,一枪把我给崩了。 车突然停了,男人命令我下去,可我一看这地方偏僻得很,连个行人都没有,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大哥,我求求你了,你要啥我都给你,求你别杀我行吗?” “放心吧,只要你听话,我不会杀你。” 男人将我踢下车,我发现他虽然戴着口罩,可脖子上的一块疤痕却十分显眼。 我本以为他会将我关起来严刑拷打,没想他竟把我带进一个老旧的社区里,指着其中一栋居民楼道:“七楼,进去吧。” 我有些发懵,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地方是皮埃尔父母的家。 往昔的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中,我想起了叔叔阿姨和蔼的笑容,我曾在他们的照顾下,度过了一个十分温馨的童年。 “什么意思?” 我没想到他竟连我和皮埃尔的关系都调查出来了,可他大费周章拿着枪把我押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咬了咬牙,试图让自己大胆起来,可没用,我能感到自己连声音都在发抖,“我绝不会害他们。” “不不不,没那么严重,只是皮埃尔的父母到现在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死了,”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把枪收起来了,但我仍不敢轻举妄动,“我要你告诉他们事实。” “就这样?”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样。” “那有什么难的。” 说罢我就向楼上走去,可还没等我爬上七楼,心下便已经开始犹豫了。 我和皮埃尔从小就认识,那时候我便经常去他家玩,他的父母也十分喜欢我。皮埃尔家虽不富裕,可每次我去,叔叔阿姨都会拿出小点心招待我,让我十分感动。 那时我父母经常外出务工,好些时候我做功课吃晚餐都在皮埃尔家,甚至好几次学校活动也是皮埃尔的父母代为陪伴。他们对我而言,就如同亲生父母一般亲切。 尽管后来因为学业不同,我和皮埃尔的关系渐渐疏远了,我也常会念起他们的好。甚至在我心中,他们远比皮埃尔重要。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爬上七楼,按响了门铃。皮埃尔的父母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后紧紧抱住我,激动道:“小克,你终于来了!” 我没懂他们什么意思,但还是向他们问了好,走进屋坐下。过了一会儿,阿姨端了茶水上来,说:“小克啊,其实我们早都想联系你了,可你是不是换了电话?之前的号码怎么都打不通。” “对,很早之前就换了,” 我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没有告诉你们。” “没事,反正我们也通过新闻找到你了,” 叔叔道,“恭喜你啊小克,现在成大名人了!” 我有些愧疚,成为名人以后,我不是没有想起过他们,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毕竟皮埃尔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而后来我还凭着害死皮埃尔的病毒混成了名人…… “恩……” 我忽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我之前不知道你们不知道……” 唉,总之怪我,我应该早点来看你们的。” “没事儿,你现在那么忙,能过来已经很好了,” 我本想直接告诉他们真相,可看见他们的表情,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好在叔叔以为我在说换电话的事儿,并没有追问,“其实我们这次找你,是想你能动用你的粉丝,帮我们找一找皮埃尔……” “找皮埃尔?” 我愣住了。 “对,” 叔叔点了点头,“从病毒爆发的那天起,我们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这都半年了,那孩子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所以 ——” “对了,” 阿姨似是想起了什么,插嘴道:“病毒爆发那天,他说他和一个老朋友去参加艺术展,小克,他说的是你吗?” “这……” 我咬了咬牙,说:“是我。” “那太好了!” 两位老人兴奋道:“那你快告诉我们,那天之后他到底去了哪呀?” 这回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叔叔阿姨,你们为什么这么确定皮埃尔他还活着?” “他肯定还活着!” 叔叔断定道,“那孩子可从来不会撒谎!” 我愣住了,从来不会撒谎?怎么可能?那小子可机灵了! 接着,叔叔又给我讲了许多关于皮埃尔的事儿,我才知道因为年轻时创业失败被合伙人欺骗,皮埃尔其实和我一样十分痛恨职场的虚伪。从小到他,他从没在父母面前抱怨过工作。 可他为何在其他人面前这么圆滑呢?当叔叔告诉我,皮埃尔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寄一笔不少的生活费后我才明白,他是为了能让父母过上安稳的生活,不得已向现实低头,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他是我们的骄傲!” 我看着叔叔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对皮埃尔的种种误会,竟不由得有些想哭。 “所以小克啊,你就快告诉我们,或者帮我们找找,他到底去了哪里啊?” “我…… 我……” 我看着两位老人的眼睛,到底是没能狠心说出实话,眼泪不知何时流了出来,我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皮埃尔家不大,可我却觉得屋门很远很远,我感觉自己的双脚极为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进了极深的泥沼里。我不敢细想皮埃尔这些年来受的委屈,不敢去想没有皮埃尔叔叔阿姨会过上怎样的日子,不敢去想当他们知道宝贝儿子因为撒谎死掉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从病毒发生到现在,我第一次产生了动摇,第一次觉得谎话是那么重要。我多想告诉他们,皮埃尔还活着,只是因为公司派遣去了国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我多想给他们一笔钱,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宝贝儿子赚回来的,让他们至少能再幸福一阵子。 甚至哪怕,我告诉他们他的儿子在工作中做出了巨大贡献被表彰,也比告诉他们他被炸成了一滩肉泥强。 我感到眼泪划过了脸庞,可我还是不敢回头,因为我不能说谎,说谎就意味着死。 一直走到玄关,我才回过头,朝两位老人鞠了一躬:“对不起。” 没人说话,可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们已经猜到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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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动摇了。 我始终无法忘记两位老人最后的眼神,那里面是悲痛,是哀伤,是绝望。我为他们买了新的公寓,还雇了一位保姆,可那又怎样呢?他们的儿子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时常去探望他们,他们穿得比以前好了,吃得比以前丰盛了,可眼里却时常无神,呆呆地望向窗外。 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当时告诉他们,皮埃尔没死,只是失踪了,他们会不会好受一点?又或者如果根本就没有那狗屁病毒,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痛苦了? 我始终无法忘记两位老人的眼神,从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或许…… 谎言并非永远都是罪恶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谎言不对,可为此付出生命是否太过严重了?再说了,像皮埃尔这样在外打拼的孩子,对父母隐瞒工作的辛苦那也都是饱含善意的。 想到这儿,我再也无法写下那些偏激的言论,再也不能在演讲台上言之凿凿。我明白,我已经无法打心底痛恨谎言了。 于是我推掉所有的节目和采访,只时不时在社交平台上发一些生活照,或是模棱两可的言论,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没过几周,西装男就又找到我,说明天有个重要的采访,我必须出席,否则后果自负。 第 2 天,我硬着头皮接受了采访,可当无数镜头对准我,无数闪光灯亮起时,我只觉双腿都发软了。 “克先生您好,这些天您的曝光率明显减少了,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 我正支吾着,旁边又有记者抢问道:“克先生,有传闻说你已经动摇了,这是真的吗?” “关于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 眼见着就要穿帮,我急中生智,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克先生?克先生!” 人们乱做一团,可我全当听不见,只闭了眼躺在地上,时不时还抽搐几下。 “快叫医生啊!” 有人大喊。正当我犯愁医生来了该怎么办时,西装男却及时出现,命令几名手下将我抬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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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有关于我身体的问题我一概都没回答,只是告诉西装男他们我需要一个人呆着。 眼见我态度坚决,西装男也没办法,只能将我一个人留在酒店房间里。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外后,我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我掏出根烟点燃,放进嘴里深吸一口:不管以后该如何,眼下的难关总算是度过了。 然而,我这烟还没抽完,门外就又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我问道。 “快递,有您的一个包裹。” “快递?” 我心想难道是粉丝寄来的东西,“来了。” 我打开房门,发现那人一手拿着包裹,一手却背在身后,正疑惑着,他一个侧身就闪进了屋,还迅速关上了门:“克先生,好久不见。” “你是……” 我努力辨认着,许久才留意到他脖子上的那块疤痕,“啊,是你!” “你居然还能认出我,厉害!” “你,你来干什么?” 一看到他,我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没什么,” 他把包裹放在桌上,“给你送个东西,顺便…… 来问问你现在的想法。” “什么想法?” “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就没一点新的感悟?”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有。” “那就好,” 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从背后抽出一只手,再次用一个类似枪的东西抵住了我的脑门,“说出来听听。” “我,我……” 我额头冒出冷汗,心里既害怕又懊悔,后悔自己轻易开了门,“我不恨谎话了,我甚至觉得…… 我们有时候离不开它。而且,说谎就爆炸太极端了,我们急需治疗方法,立刻,马上,让这可怕的病毒消失。” 说完这些,我心里竟有了一丝释然,可紧接着,眼前的男人笑了笑,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既然你说实话了,那我也不瞒你了。” 他扣动扳机,却只发出一阵尖锐的哨声:“首先,这不是真枪,我一个小角色,哪来的真枪?” 我呆立在原地。 “其次,” 男人拿出手机,“从进门起,我就一直在直播。” “你、你算计我!” 我愤怒地吼道。 “没办法,谁让你去抨击那些研究人员呢?你想坚持真话可以,但要是因为你阻碍了治疗研究…… 那会害了很多人。” “我 ——” 我想争辩,却一时语塞。 “现在,成千上万的人在我的直播间,听着你说的话,” 男人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脸,“也就是说,朋友 ——” “你人设崩塌了。”
8
抗议情绪再次汹涌而起,比之前更加猛烈,许多地方都爆发了骚乱。人们纷纷质问治疗方法何时能问世,为何之前要捧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研究? 西装男组织了几场新闻发布会,想让我去安抚民众,可无济于事,人们看到我就怒火中烧,我只会让情况更糟。 短短几天,我就从风光无限的名人沦为人人唾弃的对象。 我本以为这就是最惨的结局了,没想到几天后,我在街上走着,突然头部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房间,面前有摄像机,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还有表情冷峻的西装男。 “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问道。 “唉,” 西装男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早跟你说过,别去招惹那些研究人员,你就是不听。人啊,一有点成就就得意忘形,现在好了吧?摔得疼了,不嚣张了?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了?”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行了,不多说了,对着镜头笑一个。” 我还在发愣,西装男一脚踢过来:“笑,听到没?” 我明白反抗只会更惨,于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镜头挤出一丝笑容。 “行,” 西装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强迫我吞下一颗药丸,“现在,对着镜头说,你痛恨谎言。” “什么?不 ——” 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你给我吃了什么?” “抗体。” “研究出治疗方法了!” 我激动地说,“那为什么不公开,为什么 ——” “因为成本极高,而且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治愈率,” 西装男打断我,“保守估计,要研制出成熟的抗体,至少还得一年。” “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说再等一年就能治愈了。” “你还好意思问?就因为你,大家都不相信我们了!他们觉得我们在骗人,甚至有人说早就有抗体了,就是不想公布。荒唐吧?在这个说谎就爆炸的世界,还有人不信我们!而这都是你造成的。” “再说了,一年时间很短吗?现在民众情绪这么激动,谁能保证不出乱子?而且这抗体造价昂贵,如果公布了,引发更大的动荡怎么办?你能负责吗?” 我沉默片刻,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刚不是说了,这药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你现在对着镜头说你痛恨谎言,如果成功了,你就继续当你的精神领袖,让那些抗议的人安静下来。” “那如果不成功呢?” “之前让你笑,就是为了这个。剪辑一下发出去,说之前的直播是假的,能应付一阵。” 原来如此!我想了想,摇摇头说:“虽然是我闯的祸,但之前我也有贡献吧?我不会说的,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太冒险了。” “是吗?那你做个选择。” 西装男使了个眼色,一个大汉走上前,用枪顶住我的太阳穴:“百分之五十和百分之百,你选一个。” 我看看西装男,又看看大汉,心里清楚这次绝不是假枪了。 “好,我说,” 我咽了口唾沫,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了。此刻,四周一片模糊,我又无比怀念那个可以说谎的世界了 —— “我痛恨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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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身旁站着皮埃尔,我们正朝着艺术展走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着揉了好几下才确定这不是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过去,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或者之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皮埃尔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可我顾不上这些了,大声喊道:“我是个失败者!” “我是个白痴!” “我是个胆小鬼!” 没炸,没炸,还是没炸,一切正常!果然,之前的都是虚幻,现在才是真实!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病毒。 我兴奋地抱住皮埃尔,刚要欢呼,他却示意我安静,他在接电话呢。 接吧,随便接!我像个傻瓜一样看着皮埃尔笑,我从未如此开心过。 “好了亲爱的,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放心,过几天一定陪你去度假!” 对,说谎,尽情说谎,我现在渴望听到谎言! 皮埃尔刚挂掉女朋友的电话,手机又响了,是他爸爸打来的:“喂,爸,什么事?” “嗨,没什么,” 皮埃尔笑着说,“最近工作上有点小麻烦,资金不太够,不过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 砰!话音刚落,皮埃尔突然爆炸,血肉横飞。我的脸上溅满温热的液体。 我愣住了。 紧接着,艺术展里、大街上,到处都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和尖叫声。人们四处奔逃,又惊慌地找地方躲起来。到处都有人死去 —— 轰隆隆,就像战争中的炮火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