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你们也敢追?”
汴京城街头。
辛夷不甚在意地看着一群拿扁担、竹竿,甚至桃木剑,气势汹汹拦住她路的张家人。
“怕奈河桥堵车,赶不上投胎?”
活人自称水鬼。
这事说来荒谬。
可——
辛夷是穿越的。
她是游戏《汴京赋》的主创之一,负责汴京百业中的中医药。
三天前,她在测试游戏人物,程序错乱,她整个人也跟着失去知觉。
再醒来,她就成了游戏里的炮灰NPC——“丑妻”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是张家从牙婆手里买来给儿子张巡当继室的。
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一概不详。
她嫁到张家村的当天,恰逢一妇人临盆,生了个头大肢短,歪眼无鼻的怪胎。
当晚,妇人便抱着孩子投了河。
从此,张家村怪事不断。
再没有出生过的正常孩子,月月投河而死的浮尸。
“水鬼找替身,吃婴孩脑子”。
这个说法,传遍了汴京。
张家村,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鬼村。
男子讨不着媳妇,姑娘许不了人家。
张小娘子,也成了不详的人。
为此,没少被村人戳脊梁骨。
公婆不喜、妯娌相厌,三个继子女恨她入骨。
连丈夫张巡,也因心有所属,至死不肯和她圆房。
张小娘子在张家村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变故,源自一则消息。
张巡,死了。
死在昆仑关。
他死的消息传来当天,张小娘子就投河而亡了。
然后,辛夷就穿来了。
但——
游戏里,张小娘子不是投河而亡啊!
张巡也没死在张小娘子前啊!
设定里,张巡自小家贫,武举入仕。
成为鳏夫后,一路升官发财,成了鼎鼎大名的怀化大将军、殿前都指挥使,睡公主、娶红颜,封侯拜相,权倾一时。
妥妥的男频爽文大男主。
怎么现在就死了呢?
辛夷疑惑,可还没理清楚状况,她就面临死亡危机。
因为,她死而复生,坐实了张家村“水鬼附体”的传闻。
张家村人吓得不行。
说她为水鬼,要烧死她。
幸好,张小娘子有一个自带的金手指——天生神力。
辛夷靠着金手指跑了出来。
连跑带躲三天,她以为已经甩掉张家村的人,结果又被找到。
正好,他们都说她是水鬼,辛夷便扮起了水鬼。
不成想,张家人统一换了口风。
“三郎媳妇,你说的什么疯话?”
“哪里来的水鬼?”
“我们也不求你为三郎守节,等大丧办完,你要改嫁也不拦你。可三郎丧期未过,你就跟人私奔,未免太寒人心…”
突然示弱还定一个私奔罪名,什么情况?
辛夷正奇怪他们在搞什么花样,原身婆婆刘氏和张家人便转身齐齐地拜下。
“小民见过广陵郡王!”
“民妇见过广陵郡王!”
辛夷脸色微变。
她回身看过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骑马慢行而来。
最前面的男子身量极高,年岁却不大,一副骄慢清贵的模样。
面色凉若秋霜,黑眸深似苍穹,一袭雪白氅衣,却骑了一匹通体全黑的马,毛色光亮,体格健壮。
岁暮天寒下,广陵郡王风华绝代。
“小嫂闹够了吗?”
一声笑,凉丝丝的,漫不经心。
辛夷感觉心头被挠了一下。
这个人——
是傅九衢。
长公主的独子,皇城司头目。
——《汴京赋》游戏里的大反派大BOSS。
最重要的是,在游戏剧情里,张小娘子就惨死在傅九衢的手里。
死因是勾引。
辛夷懵了。
她这是走的是什么运啊!
一开局,男主死了,大反派追来了。
“勾引广陵郡王,惨死其手。”
辛夷想到剧情设定,心便跳得快了几分。
对上傅九衢清冷的目光,辛夷忍不住想后退。
她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迎着他的目光道:
“郡王,我不是在闹,而是在自救。”
雨雾正浓,傅九衢和他的大黑马仿佛与烟雨融在一起,好看,却慵懒漠然。
“为何要自救?”
辛夷站到屋檐下,指向刘氏。
“他们想抓我回去,烧死我。”
刘氏一听,怒火中烧。
她恨不得当场搧死这小蹄子——
“我与三郎情同手足,受他所托,帮忙照料家中妻小。”
“竟有人要烧小嫂?”
傅九衢话音刚落,刘氏猛地磕了个头。
“郡王,误会呀。”
“我这三儿媳,得知三郎死讯,就和小甜水巷的王大屠户眉来眼去,我不过骂她几句,就要死要活地跑出家门,要跟人私奔……”
辛夷不理刘氏,眼睛带笑望定傅九衢。
苍白的、凌乱的,散漫的,那模样如同一朵被暴雨摧残过的花儿,些许凋败,却也倔强。
“他们想逼死我,独占朝廷给三郎的赙银。”
赙银就是抚恤金。
刘氏确实没有想过要分半个铜板给辛夷。
一看她找傅九衢告状,急了。
“你娘老子还没咽气呢,何时轮到你个丧门星拿三郎的赙银?”
“分明是你想改嫁他人,故意克死三郎!”
辛夷看了刘氏一眼,嘴角微动。
“我要能克,第一个克死你。”
刘氏气得心窝子疼。
这蠢猪,自从投河醒来,言行举止就与往常大不一样,换了个人似的,胆子也大了,居然敢当场咬她?
“诅咒婆母,大不孝啊。”
“郡王,你要为民妇做主,这小破鞋没有王法了咧!”
“欺负妯娌,辱骂公婆,同野男人勾三搭四,从不给三郎留半分脸面……”
傅九衢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既如此……”
清悦的嗓音,听上去带点嘲弄。
“那就让她改嫁王大屠户,你们眼不见为净。”
张家人如同雷劈一般,愣愣看着傅九衢。
广陵郡王不是说和张三郎有过命的交情,两个人“称兄道弟”的吗?
哪有把兄弟的娘子改嫁他人的道理?
“这不妥,郡王,这样不妥……”
张家人的尴尬,傅九衢视若无睹。
他将缰绳交给身侧的孙怀,慢悠悠下马,拢一拢氅子,慢步到辛夷面前。
“行远离京前曾经说过,小嫂若有改嫁之意,当应许之。”
傅九衢个子很高,这个角度的他,辛夷实在很难找到形容词来描述。
很艳色、很清雅,很欲,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坏……
大概这就是纸片人的魅力吧?
集顶级画师之长,用最好的技艺来勾勒,不可方物,世上无两。
只可惜,不是个好人。
辛夷眼波微动,哼声一笑。
“郡王看我,像是吃不起猪肉的样子?”
傅九衢“嗯”一声,是疑问的语气。
也许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又或是惊讶于辛夷淡定的反应,这一个嗯字便在喉间辗转,低哑缠绵。
辛夷心尖一麻。
这种被人撩拨的感觉,让她喉咙莫名干痒。
“郡王,我和三郎情比金坚,我不改嫁。”
傅九衢低笑,“是吗?”
雨滴从药铺的屋檐上滴落下来。
傅九衢眼睛半合,睥睨着她。
一种微雨清露似的香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辛夷的鼻尖。
这是取木樨、蜡梅、海棠等物炼制而成的一种香胰子,最是风雅有情致。
但芬香里,夹杂着隐隐的中药味儿……
辛夷忽然有点想笑。
“我的终身大事,不劳郡王操心。倒是——”
“郡王的暗疾,我或许可以助力一二。”
她说得平静。
傅九衢的身姿却有一瞬的凝滞。
雨雾里幽冷的光色,勾勒出他渐渐晦暗的脸,嘴角噙着的一丝笑,衬得那近乎惨白的肤色,令人生寒的冷。
四目相对。
空气怪异地粘稠起来。
辛夷眨了下眼,“郡王,我们做个交易吧?”...